周一上班, 班長黎瓊在早會上誇讚了一下許小華,“上一周有好幾位老師傅,和我反映許小華同誌, 不僅學習能力強, 工作態度還認真。不過一周,就已經把手扳式、半自動和全自動式封罐機用得很熟練。希望咱們組的新員工, 都能向許小華看齊。”
這是說給臨時工們聽的,但是諸如李春桃、楊柳新之類新來的, 心裡卻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認為是黎瓊偏袒自己的徒弟。
散會後, 好些大姐們都笑著和許小華道:“小華,你可得再接再厲,等你這些機器都學會了,我們想找人換班,就又多了個人選了。”
“可不是,我這六旋式玻璃罐封罐的活, 咱們車間就我和黎班長會,我平時想請個假,都找不到人代一下, 我現在就盼著,小華早點上手, 我以後有個什麼事,請假也不用那麼頭疼。”
又有人道:“小華, 你腦瓜子好使,多學學,等今年夏秋旺季的時候,也能給新來的臨時工們傳傳技巧, 讓我們這些老家夥,少頭疼一點。”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得許小華臉都有些發燙,笑道:“剛才早會的時候,我都覺得不好意思,明明是師傅和大姐們那麼耐心地指導我,不然就我這笨手笨腳的,肯定不敢上手摸機器。”
大家都說她誇張,熱鬨鬨地圍著她說笑。
倒顯得楊柳新和李春桃這些不插話的,有點格格不入一樣。楊柳新翻了個白眼走了,李春桃躊躇了下,也先去工位上了。
一旁休息室裡,全自動封罐機的操作工汪美林還和黎瓊道:“你這次帶的徒弟,確實不錯,人聰明,手也勤快,嘴巴還甜。”每年廠裡都會來很多臨時工,特彆是旺季的時候,她們這些老師傅都煩得很,有些孩子笨手笨腳的不說,嘴巴也不甜,像個榆木疙瘩一樣,你戳一下,她動一下。
問她會不會,就知道敷衍,等真讓她一個人操作了,又這那的各種小問題。
好嘛,教了幾天,等於白交了。
不像許小華,學得很用心,有什麼不懂的,立即就和她們溝通,說學會了,那是真學會了。而且嘴巴還甜,一口一個“大姐”“謝謝”“麻煩”“辛苦了”。
汪美林都覺得這樣的姑娘,就是笨點,她也願意多花點時間教。
黎瓊笑道:“不僅你這麼說,帶過她的都這麼說,她來之前,梁乾事就和我說過,這姑娘腦子好使,人又勤快好學,要我好好帶帶。”
汪美林點頭道:“她這樣的,確實該好好培養。”頓了一下又道:“我怎麼聽人說,前頭楊思箏的事,這姑娘像是也插手了?”
說起這事來,黎瓊都有些唏噓地道:“楊思箏的女兒在夜裡赤著腳,跑去找親戚救媽媽,給小華看見了,心裡不落忍,就主動帶著楊思箏的女兒去報警了,又找到了報社,請他們幫幫忙。”
左右看了下,才低聲道:“你知道的,前頭廠裡是有些偏幫劉大軍的,一直不同意楊思箏的離婚申請。”
汪美林聽到是這麼回事,有些感觸地道:“小華心腸還怪好的,你這回收這個徒弟,可不虧。”
黎瓊心裡也覺得,這回收的徒弟不虧,聰明不說,心地還好。連對沒什麼交情的楊思箏,都能這麼不竭餘力地幫忙,以後真要是發展好了,對她這個師傅,想來怎麼也會有幾分情意在。
黎瓊心裡有數,麵上倒是一點不顯,隻笑道:“美林,我看你帶的那個春桃看著也不錯,乖乖巧巧的。”
汪美林搖頭道:“不行,差遠了,悶葫蘆一個,我現在還不敢讓她一個人操作機器,那回我看著她搞了一次,最後用卡尺檢查罐頭的時候,發現好多卷邊都有問題,又返工了。”
黎瓊微微皺眉道:“有看出來是什麼原因嗎?現在不忙還好,要是忙起來,誰有空給她一個個檢查啊?最後要是失誤率過高,廠裡還是要問責的。”
汪美林搖頭道:“五花八門的,要麼是滾壓不足,要麼是滾壓過緊,或者是輥輪鉤槽過窄……”說著,說著,忽然道:“這麼一對比,我感覺小華這姑娘學東西是真用心,平時有不懂的,就記下來,那小本子上,我看記得密密麻麻的,這姑娘轉正也是遲早的事兒。”
黎瓊點頭道:“小華轉正肯定沒問題,我覺得搞不好,還能當個技術員,以後升工程師也是有可能的,這姑娘晚上還去進修班上課呢!”
倆人正聊著,黎瓊忽然朝汪美林身後打招呼道:“春桃,找你師傅嗎?”汪美林回頭一看,見是自己的徒弟,有些無奈地道:“是不是又出什麼狀況了?你先去工位,我一會就來。”
“好的,師傅。”腳下卻是不挪步子。
黎瓊和汪美林不由都看向了她,就見這姑娘猶豫了半晌,才開口道:“黎班長,我剛聽你們說誰要轉正的事兒,咱們單位裡,轉正要什麼條件啊?”
黎瓊笑道:“沒呢,我和你師傅瞎聊兩句,你要不後麵去人事部問問?”
李春桃輕輕應了一聲:“好的!”
等這姑娘走了,黎瓊和汪美林道:“新人難免笨點,你多點耐心,早點教出來,你也早點解脫。”
汪美林點頭道:“知道,知道,我就是和你閒扯幾句。”心裡卻覺得,她這個徒弟怕是還有得磨。
中午,廠裡的時鐘報了十二下的時候,許小華就立即去休息室脫了工服和手套,準備去找心怡一起吃午飯,不成想,剛出車間門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喊她。
回頭見是李春桃,忙笑著問道:“春桃,有什麼事嗎?”她剛來,對車間裡的人還不是很熟,對李春桃的印象,也僅限於臨時工、汪美林的徒弟這倆個身份上。
李春桃抿了抿唇,輕聲道:“小華,你可以教我下全自動封罐機怎麼操作嗎?我學了很久,還是弄不好。”又低著頭道:“你不知道,我師傅總嫌我笨手笨腳的,我也不敢多問她。”
許小華愣了一下,有些為難地道:“我也剛來一周多的時間,不是很會。”這事她可不敢應,她才剛來沒幾天,要是教錯了,那不就問題大了。
就算她教的時候,僥幸沒有出錯,那在老師傅們眼裡,肯定也會認為她這個新人不知道斤兩,班門弄斧的。
這事,怎麼想,許小華都覺得不合適。
正準備拒絕,就見這姑娘一臉忐忑地看著自己,許小華想,大概人家也是鼓了很久的勇氣才來找她的,斟酌了一下,開口道:“春桃,咱們口頭交流下還行,操作我可不敢,我自己還是半桶水在晃呢!”
她想,要是李春桃願意,平時休息的時候,倆個人交流下操作技術,也挺好的,互相取長補短。
許小華自覺這個回答沒有很下對方的臉麵,沒想到的是,她一說完,李春桃就像是大失所望地道:“哦,那好吧!”
然後就低著頭走了。
許小華稍微噎了一下,想著自己和李春桃也不熟,轉頭找心怡一起吃飯了。
倆人剛打好了飯,就遇到了楊思箏,許小華忙問道:“楊姐,你怎麼今天就來上班了?”
楊思箏笑道:“我這都休息好些天了,倉庫裡也就是收發東西,活也不重。”單位裡又是去醫院慰問她,又是給柏鬆和巧薇發學雜費的補貼,楊思箏自覺以後更應該好好工作,才對得起廠裡和領導們關心和幫助。
一旁的謝心怡湊到她近前,小聲問道:“楊姐,你離婚證裁了沒有啊?”
聽到“離婚證”三個字,楊思箏臉上的笑容不覺多了點,“裁了,上午一早就去了。”又和小華道:“孩子的撫養權問題,也都正式簽字蓋章了,小華,這次真是要多謝謝你!”
說起這事來,楊思箏對小華是萬分感激的,不說她,就是她女兒巧薇,現在提起小華來,也是姐姐長,姐姐短的。
楊思箏在食堂裡也沒好多說,就是叮囑小華道:“有空來家裡找我玩,今天梁乾事說,廠裡給我安排了一室半的房子,我和巧薇住是完全夠了。”
許小華也替她和巧薇感到高興,“等你們搬過去的那天,我也去湊個熱鬨。”
謝心怡也道:“我也去,我也去。”
這是去幫忙暖房的意思,楊思箏笑著應了下來。她現在成功擺脫了劉大軍母子,女兒又帶了出來,自覺這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時光了。
有時候想想,都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對許小華和謝心怡道:“好,等哪天確定能搬了,我就和你們說聲,你們倆來玩。”
等楊思箏離開了食堂,才想起來,今天在婚姻辦事處碰到小華大伯的事來,回頭看了一眼,見食堂裡人頭攢動的,這麼一會兒,小華和心怡已經不知道去哪找位置坐下了。
想著,這事等小華下班回家,大概也會知道,就沒再去和她說。
許小華和心怡剛找了位子坐下來,心怡就和她道:“廠裡這回辦事效率真高,不僅給楊姐安置妥當了,就是對舒雯雯和葉禾苗的處罰,也下來了,你知道不?”
許小華搖搖頭,“我在廠裡,就和你熟悉一點,你沒和我說,我還真不知道。”
謝心怡聽她這樣說,有些驕傲地道:“小華,現在知道有我這麼一個小姐妹的好處來吧?我可是個小百事通。”
自誇了兩句,就轉到剛才的話題上來道:“葉禾苗給開除了,她那個姘頭,就是供銷部的副主任楊成祥,倒沒開除,我聽小邢說,擼了副主任的職務,後麵可能還會開批判大會。”
“舒雯雯呢?”
謝心怡道:“倒沒開除,她非說自己不知道這事是假的,又不是有心要害人,在唐書記那哭得可憐不說,下跪打滾都出來了,最後不知道怎麼說的,她走,讓她侄女來頂崗。”
許小華挑眉:“舒青梅?”
謝心怡點頭,“等舒青梅來了,你就知道了,這真是個榆木疙瘩,我覺得她就是來這上班,也在車間乾不了幾天,就得被調到彆的崗位去。”
許小華有些感慨地道:“舒雯雯這也算得償所願了,好歹把自己侄女給搞進來了。”
謝心怡搖頭道:“沒你想的那麼容易,她自己把工作給侄女了,娘家是不鬨了,婆家能不鬨嗎?一大家子都要張口吃飯,少一個正式工的工資,那落差可大了,不過,這都她該的。”
轉而又問小華道:“你現在在包裝車間,機器都熟了吧?”
許小華搖搖頭,“也就剛把機器摸了一遍,離熟練還遠著呢,”說到這裡,把今天李春桃找她幫忙的事,和心怡說了兩句。
心怡聽她說完,立即道:“小華,你回的一點毛病都沒有,你這過去才一周的時間,李春桃可都來了一個多月了,你要是應下來教她,那彆人怎麼看你啊?”
接著又道:“要我說,她這話提的就是不合適,這不是為難人嗎?哎,你們車間的那些老操作工人怎麼樣?”
“挺好的,就是李春桃的師傅汪大姐,我也問過她一兩個問題,人家很客氣地和我說了,一點沒有不高興和不耐煩的樣子。”
謝心怡道:“那就奇怪了,她自己師傅人也不差,她怎麼不去問,反而問到你一個愣頭青身上來?”
許小華就把今天上午,班長表揚她的事說了一下。
本來還在吃獅子頭的謝心怡立即抬頭道:“好嘛,人家這是把你當出頭鳥了,給你設套呢!”
許小華懵了一下,“不至於吧?我才來一周呢!”
謝心怡有些不放心地道:“你當心點沒錯,她一個月都沒學會,你一周就學得差不多了,人家心裡肯定會多想,要麼覺得那些老師傅給你開了小灶,要麼就是覺得你這裡有什麼技巧呢!”
許小華有些好笑地道:“這上手操作的事,能有什麼技巧啊?還不是日積月累,多練習、複習幾次,好熟能生巧。”
“小華,你上點心,彆傻頭傻腦的,最後給人坑到陰溝裡去。”
謝心怡說完,就把最後一口獅子頭吃了,還忍不住咂吧了一下嘴唇道:“小華,今天的獅子頭可真好吃。”
許小華忙從自己碗裡夾了一個給她。
謝心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華,我也想和你客氣一下,可是看著這個獅子頭,覺得不吃下去,好像對不起自己的胃一樣。”
許小華笑道:“你吃,我小時候看人家吃紅燒肉,還流口水呢,也就是現在家裡條件好一點。”
謝心怡一邊咬著獅子頭,一邊有些羨慕地道:“小華,你家真好,就你一個孩子,想吃啥吃啥,還不用擔心有人和你搶,我家呢,哥嫂都還好,就是我也不好和小侄子侄女搶吃的。”她胃口大,嘴又饞,經常吃了晚飯,沒一會兒就餓了,經常晚上就是這麼餓著睡覺的。
許小華笑笑沒說話,她家以前搶奪資源,可不是一兩口吃的這麼簡單,曹雲霞直接起了壞心,讓她回不了家。
這樣,誰還會和許呦呦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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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淺水胡同這邊,曹雲霞正在準備做晚飯,她手裡頭雖然還有些錢,但是現在許懷安不付贍養費,她這就是坐吃山空的。
花用上,自覺就緊縮了一些。
她剛耐著性子把爐子生了起來,準備燒點水煮麵條,就見女兒回來了,還帶了倆個燒餅回來。
曹雲霞立即放下了手裡的水壺,麵色有些不好地道:“你還知道回來?我當你沒有我這個媽媽了。”
許呦呦把燒餅放到了桌子上,直覺這兩間屋子像空了許多,環顧了下四周,就發現爸爸的東西都已經搬走了,輕聲問道:“媽,你今天和爸把手續辦好了嗎?”
“辦好了,協議也簽好了,你爸一毛錢贍養費都沒付我的!你就等著看你媽媽喝西北風吧!”曹雲霞想起來這事,心裡都一肚子的火。
她先前那樣乾脆地願意離婚,是因為知道,以許懷安的個性,就是離婚了,也不會虧待了她,贍養費肯定是不會少的。
但是給女兒這麼一攪和,許懷安竟真的狠下心來,一毛錢贍養費都沒付。
因為女兒把章清遠的事也抖落了出來,她也沒臉再說什麼不離婚的話,昨天許懷安說今天去辦手續離婚,她也就同意了。
許呦呦淡淡地道:“媽,你有手有腳,還有存款,怎麼都不至於挨餓的。”
曹雲霞也不想和女兒吵,悶悶地坐了下來道:“反正托你的福,這回你媽的日子是真難過了。呦呦,你是我女兒,事情鬨成這樣,媽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許呦呦沒吱聲,坐著把玩桌上的一個小烏龜擺件,這還是媽媽從家裡帶出來的。這樣的小東西,家裡有很多,玉質的小白菜,手掌大小的茶壺,玲瓏剔透的翡翠蝦,刻著繁複花紋的古銅鏡等。
這些東西,爸爸一樣都沒帶,他隻帶走了自己的衣物和幾本放在家裡的工具書。
許呦呦想,有這樣一個爸爸,本來是她和媽媽的福氣,但是她的母親,並不願意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