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下午, 許家人約著一起去看電影,路過郵局的時候,許小華和媽媽道:“媽, 我想給同學拍個電報,問問蕎蕎的情況。”
“蕎蕎?”秦羽很快就想起來,是女兒的發小和同學,當時離開勞動大學的時候,女兒還給那姑娘買了兩盒蛤蜊油,笑道:“那讓慶元和鴻宇陪你去, 我和你爸先去把電影票買了。”
“哎,好!”
等到了郵局,許小華稍微想了一些, 就寫道:“煩速去許家村,看蕎安否?若否,請設法回緩,後謝。”連同地址, 一起遞給了發報員。
這個電報是發給班長郭明超的,他們是一個縣裡的, 人很熱心腸, 他的父親在教育局工作,要是真有什麼事, 還可以扯著教育局的幌子, 先拖個幾天, 她這邊再想辦法。
不知怎地, 昨晚上的那個夢,讓她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的,就怕李永福和牛大花不做人, 真的對蕎蕎做出什麼事來。
等發好了電報,徐慶元問道:“是你以前的朋友?”
許小華點頭,“嗯,我們一起長大,她爸媽不是什麼好人,有一年冬天晚上,外頭還下著雪呢,就因為她打碎了一個碗,她爸媽就把她關在了門外……”
說起這事來,許小華心裡越發著急起來,當年蕎蕎不過六七歲,李永福和牛大花都能狠的下心來,現在對十七八歲的蕎蕎,還能有什麼軟和心腸不成?
徐慶元見她著急,又問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許小華搖頭,“也沒有,就是我昨晚忽然夢見她了,心裡有點擔心,想請同學幫忙去她家看看情況。”
村裡的事,許小華也是清楚的,偏心的父母壓榨女兒的勞力、不給女兒念書,或以高價彩禮把她們嫁出去,都是常有的事。
壓榨勞力,這點她倒不是很擔心。主要是過了年,按農村裡的算法,蕎蕎有十八歲了,她就擔心牛大花會攛掇著李永福把花花給嫁了。
把心裡的擔憂和徐慶元說了下,徐慶元想了一下,道:“現在你們一個在京市,一個在杭城那邊,要過去還得費一兩天時間,先讓你同學去看看情況再說。”
許小華點頭。她現在就希望,郭明超那邊不要有什麼壞消息傳來。
在她過往的十一年裡,除了爸媽和哥哥以外,唯獨對蕎蕎最有感情,她們一起長大,無話不說。小時候有一件事讓她印象非常深刻,那年她9歲,陪著蕎蕎一起割豬草,蕎蕎忽然發現了一個陷阱,不知道是誰設下來的,裡麵有一隻受傷的兔子。
倆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個兔子從坑裡給弄了出來。她當時望著那隻兔子,就很替蕎蕎高興,“蕎蕎,你把這個兔子帶回家,你爸媽這幾天肯定不會再打你了。”
但是蕎蕎卻並沒有把兔子帶回家,而是背在竹筐裡,送到了她家去,還和她媽媽道:“姨,這是我送給小華吃的,兔子腿的肉都給她吃好不好?”
她媽媽當時就紅了眼眶,說:“那你和小華一人一半。”後來,那隻兔子確實進了她和蕎蕎的肚子。
她爸媽去世以後,蕎蕎更是像一個姐姐一樣照顧她。及至去了勞動大學上嶺山分校念書,那些農活她壓根做不來,都是蕎蕎手把手地教她,有時候做完了自己的那一份,還來給她幫忙。
她和蕎蕎,說一句患難與共,是不為過的。有時候,她甚至想,這一輩子除了兩邊的爸媽和奶奶,沒有誰會像蕎蕎那樣無條件地對她好。
此時劉鴻宇聽了個大概,也跟著寬慰她道:“小華,你先不要著急,看郭明超那邊怎麼回你。”
許小華點頭。
三人到了電影院門口的時候,許九思和秦羽已經買好了票,就在等著他們了,見到女兒過來,忙遞了票給她,“還有五分鐘就開場了,我都怕你們趕不及。”
許小華見媽媽氣色很好,也不想掃了她的興,笑問道:“媽,是什麼電影?”
“《舞台姐妹》,電影介紹看著還不錯。”她沒說,本來九思要帶女兒看《英雄兒女》的,是個戰爭片,她覺得女孩子家未必愛看這樣的電影,且這個《舞台姐妹》主要是控訴封建社會的舊製度、舊思想、舊窠臼,她也希望她的女兒能像電影裡的姑娘一樣,勇敢、無畏地堅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他們剛坐到電影院裡,電影就開始了。
電影開頭就是身為童養媳的春花,從夫家跑了出來,被唱戲的班子收留,在戲班子裡得到了小姐妹月紅和他爸爸的照顧,春花也一度為幫月紅擺脫當地的惡勢力,而被綁在柱子上暴曬三天。幾年以後,月紅的爸爸去世,倆姐妹去申城唱戲,很快就在大都市裡有了一席之地,但是月紅卻沒有經受住戲院經理糖衣炮彈的誘惑,選擇嫁人依偎丈夫生存。
後來,春花因為可憐舊社會婦女的命運,登台演出了一出講述童養媳的悲劇命運,控訴國黨當局的戲,和戲院經曆產生了劇烈的矛盾,一度鬨到了法庭上。
月紅被唐經理推出來指控春花,她雖然因貪欲而墮落,但是在關鍵時刻,仍舊不忍心做偽證加害春花,唐經理的計謀落空……
饒是許小華在現代看過很多電影,仍舊被電影裡春花的無畏、勇敢和堅韌所打動,特彆是最後春花在法庭上表示她相信月紅的人品,相信月紅不會做偽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這部電影對人物形象的刻畫、對人性的揣度,都是極有深度的。
從電影院出來,許小華和秦羽都紅著眼眶,許九思拍拍妻子的肩膀道:“這都是舊社會的事了。”
秦羽搖頭道:“說舊也沒有多少年,這些陋俗都是沿襲了幾千年的,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根除掉,你是不知道,前段時間楊思箏的事兒,也和這個差不多。”
頓了一下,又有些唏噓地道:“彆說十來年了,或許五十年、七十年以後,在一些貧困落後的鄉村和山區,仍舊有女孩兒受製於父權和夫權,將自己生活的寬度或長度完全交由旁人手中把控。”
許小華也有些感觸地道:“是啊,至少目前來說,在我們村裡以高價彩禮將女兒嫁出去的人家,仍是有的。我的發小蕎蕎,翻過年來就18歲了,可能也會麵臨這樣的困境。”
秦羽忙問道:“你就是為這事,要給她拍電報?”
“嗯,怕她這回回家,就不能再回學校上學了。她很聰明,又上進能乾,如果能堅持讀下去,以後肯定是能進廠裡當工人的。”或者等到她攢夠了錢,也可以給蕎蕎買一個工作。
秦羽問女兒道:“你電報發出去沒?”
“發出去了。”
秦羽握著女兒的手,輕聲道:“等那邊回了消息,如果真有什麼事,媽媽陪你回一趟許家村,好不好?再者,你那邊的爸媽收養了你,也是對我們有恩,我們合該去墳前祭拜一下。”
許小華怔怔地點點頭,“好的,媽媽!”
秦羽摸著她頭道:“有事就和媽媽說,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裡。”
許九思在一旁看著妻子和女兒,心裡有些欣慰地想,雖然他的孩子不是什麼“英雄兒女”式的孩子,但確然是一個善良、勇敢又有一腔正義的好孩子。
徐慶元此時才開口道:“秦姨,你和小華要是去那邊的話,我到時候陪你們一起過去一趟。”
劉鴻宇也忙舉手道:“我,我,我也要去。”
秦羽笑道:“好,好,到時候喊你和慶元一塊兒去……”
他們這邊正聊得熱絡,壓根沒注意到許呦呦和吳慶軍也從電影院裡出來,許呦呦看電影看得眼眶紅紅的,一抬頭就看見了小華一家人,立時就頓住了腳步。
吳慶軍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了徐慶元和許小華,笑著喊了一聲:“慶元!”
許小華一行人聽到聲音回頭,見是許呦呦,許小華立即就扭過了頭去。
許呦呦咬了咬唇,還是笑著喊了一聲:“二嬸、二叔!”
吳慶軍也客氣地喊了聲:“嬸嬸、叔叔好!”
秦羽淡淡地點了點頭。
許呦呦望著許九思,微微笑道:“前兩天聽我爸說,二叔回來了,我還想著這倆天過去看下您,沒想到今天就碰到了,二叔你可有快兩年沒回來了,這回回來,奶奶肯定特彆高興吧?”
許九思倒沒準備為難她,點點頭,應了一聲:“是!”其實在妻子打電話和他說小華的走失與曹雲霞有關之前,他對這個侄女的印象一直挺好的,努力、上進、性格開朗、舉止大方,確實像他哥哥會培養出來的女兒。
他每次回家,她有時候拿著課本來請教問題,他也樂得給她輔導,他常想,如果他的女兒沒有走丟,會不會和她一樣,是個開朗、大方的姑娘?
會不會也為著物理和化學這些課目,而緊鎖眉頭?
許呦呦見二叔應了一聲後,再沒有一個字,忍不住顫著音喊了一聲:“二叔?”
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冷淡。
直到這時候,許小華才真得有些受不了,忍不住冷嗤了一聲,覺得這人真是能放得下身段,兩家已然鬨到這個份上了,她還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這還委屈上了?
她的嗤笑聲不大不小,卻足夠讓周邊的幾人都聽到了,許呦呦臉上立時就熱了起來,低著頭,不再作聲。
氣氛一時就有些凝滯。
吳慶軍見對象紅了眼眶,忍不住把對象往身後拉了一下,護人的姿態十分明顯。自己則往前邁了一步,有意打圓場道:“叔叔、嬸嬸,我和呦呦準備初十訂婚,不知道您二位到時候有沒有空過來吃個飯?”
秦羽淡漠地看著他,搖頭道:“抱歉,我們沒空。”說著,就準備帶丈夫和女兒走,不想吳慶軍仍不放棄,拉住了徐慶元的胳膊,問道:“慶元,那你可以過……可以和小華一起過來嗎?”
大家一時都望向了徐慶元,徐慶元搖頭道:“我們也去不了,小華最近要回一趟老家,我得送她回去。”
吳慶軍知道他這是推詞,仍堅持道:“慶元,我們倆自小在一個大院裡長大,小華和呦呦又是……”“姐妹”兩個字到底沒從他口裡出來,轉了話音道:“慶元,我和呦呦還挺期待你們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