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華笑道:“一般蓋了瓦片,不容易漏雨,但是瓦片碎了就容易漏雨了。”
許小華托一個嬸子帶劉鴻宇和徐慶元去蕎蕎家,和她父母說轉戶口的事兒,她怕牛大花一見到她,就心生警惕。
自己則帶著媽媽去了村長許德安些。
大正月的,村長倒沒下地或去哪裡開會,遠遠地看到有人提著東西,朝他家過來,心裡正嘀咕著是誰,等人到了,仔細看了看許小華才問道:“是小華吧?”
“是,四叔,我帶我媽媽回來祭拜下我爸媽,順便來求您辦個事兒。”許德寬和她家是沒出五服的親戚,按輩分,是她的四叔。
秦羽忙上前把手裡的糕點、糖果放到了桌上,又從包裡拿出了一條紅牡丹牌的香煙,和一條帶過濾嘴的大中華牌香煙來。
先前那些糕點、糖果,許德寬還沒當回事兒,等看到這兩條煙,心裡就有些不淡定了,忙道:“小華媽媽,您這也太貴重了,我可不能收。”紅牡丹五毛一包,一條得五塊錢,大中華7毛一包,一條得七塊錢呢,光這兩條煙,就值十二塊錢了。
他平時抽的,不過是卷煙,一年到頭也就舍得買一兩包一毛一的春耕牌香煙,還是帶著去鎮裡和縣裡開會時用的。
秦羽客氣地道:“許村長,先前就聽孩子說,她這邊爸媽走後,您對她多有照顧,我早就想著,過來謝謝您,另外,還有點兒事,想請您幫幫忙。”
許德寬瞥了一下桌上的東西,直覺這母女倆這回怕真是有事來求的,笑道:“小華是我看著長大,不用客氣,”又朝小華招手道:“小華,你告訴四叔,有什麼要四叔幫忙的?”
許小華笑道:“四叔,您知道,我和我哥都在外地,一年到頭回不來一兩次,就想請您幫忙看顧下我家的房子,我哥以後要是退伍,還得回來住的。”
聽是這麼一回事,許德寬笑道:“這是應該的,我肯定給你們兄妹倆把房子看好了。”不說許小華送了禮,就是看在堂侄許衛華的份上,他也會看顧下許小華家的房子,心裡隱約覺得這麼點兒事,這禮似乎貴重了一些。
就見許小華咬了下嘴唇,麵上似有些為難地又開口道:“四叔,其實還有個事,想請您這邊幫幫忙。”
許德寬心裡一動,知道許小華這後頭要求的事兒,怕才是她這次來的主要目的,麵上微微笑道:“說,彆跟四叔客氣,我和你爸是一塊兒長大的。”他想著,要是事情不難,辦也就辦了。不說許小華送的這份禮,就是看在許衛華的份上,他也會儘量幫忙。
前段時間他聽說,衛華在部隊裡升連長了,以後就算是轉業,怕是也能在縣裡或者鎮上當個乾部。
秦羽出聲道:“許村長,其實這事不是什麼難事,就是需要您這邊幫忙開一張介紹信。”
介紹信,是許德寬常開的,立即拿了鋼筆和信簿出來,“這事容易,”等準備下筆的時候,抬眼問道:“小華,你是要去哪?還是有什麼事兒?你說,我來寫。”
許小華望著他,壓低了聲音道:“四叔,不是我,是給蕎蕎。”
許德寬一愣,“這孩子到你那裡去了?”
許小華輕輕點頭,“四叔,我爸以前常說,您是一個好乾部,對村裡的大小事都極上心,但凡腦子不糊塗的,背後都沒有說你不好的,您肯定也知道,蕎蕎要是不走,這一輩子就沒了。”
說到這裡,許小華的眼眶微微泛紅,“四叔,這些年,蕎蕎爸媽怎麼對她的,您可能也知道一點,蕎蕎那麼聰明、勤快,要是留在學校上學,以後肯定能進城裡當工人、當乾部,是我們村第一個走出去的姑娘,請您幫幫忙~”
秦羽也在一旁道:“許村長,我聽小華說,您是個最熱心腸的人,所以我們才來求您給個方便,要是您這邊有什麼難處,也儘管和我們說,能辦到的,我們肯定儘量想辦法辦到。”
許德寬皺眉道:“李蕎蕎畢竟是李永福的女兒,你們要是就這麼把人帶走了,以後李家知道了,怕是會和我鬨起來。”李永福還好,溫吞吞的一個人,牛大花可是慣蠻不講理,難纏得很。
許小華忙道:“村長,這事您不說,我肯定不會漏一個字,我給您寫保證信可以嗎?李家要是真鬨起來,您就往我身上推。”
秦羽也道:“許村長,不瞞您說,小華走丟了十一年,我就找了十一年,小華回家後,我是非常感激小華爸媽和許家村,對我女兒的愛護和照顧的,現在聽小華說了蕎蕎這姑娘的情況,我也想幫幫這個孩子,就當是還許家村對我家的恩情,還請您這邊給個方便。”
又補充道:“蕎蕎這孩子是個好孩子,以後有出息了,定然也會感激許村長您對她的幫助。”
許德寬歎道:“不是我不想幫這個孩子,實在是,這事兒不好辦。”
秦羽又從包裡拿出了一支鋼筆來,“許村長,請您幫幫忙,這孩子要是回來,肯定得被打個半死不說,就是去了錢家那邊,怕是連房門都彆想出了,這一輩子怎麼樣,您大概也知道。”
許德寬正搖頭歎氣,看到秦羽伸到跟前的英雄牌鋼筆來,目光頓時就定住了,這筆看著就貴得很。
心裡正猶豫著,忽然就聽她出門看熱鬨的婆娘回來了,忙站起來道:“大芬,你回來的正好,快看看是誰來了?”
吳大芬仔細看了眼杵在她家堂屋的倆個女同誌,最後目光定在了小華臉上,笑道:“是小華吧?”又瞥到了桌上的東西,“咋帶這麼多東西過來?”她不識字,不知道那兩條煙是什麼牌子的,但她估摸著,就是一毛多一包的眼,這兩條也得三塊錢呢!
許小華笑道:“四嬸,我帶我媽媽回來祭拜下我爸媽。”
秦羽見吳大芬朝她手上的筆看,立即上前握住了吳大芬的手,“大妹子,小華一直和我說,四叔四嬸對她照顧得很,她這邊爸媽走了以後,都托你們多看顧了。”
手上的筆,也自然而然地從她手上,落到了吳大芬的手上,吳大芬笑道:“這怎麼還給我一支筆?”
秦羽笑道:“大妹子,我們還想讓許村長給開一封介紹信。”
“哦,介紹信啊,德寬,你快給小華寫,我還沒看過這麼好看的筆,你寫寫看嘛!”她家兒子剛好在念高中,要是把這筆給兒子,兒子肯定樂壞了。
許德寬想說,這介紹信不是那麼好開的,但是看自家婆娘一個勁地給自己使眼色,知道這筆是還不回去了,硬著頭皮道:“小華,那你等下,我這就開,就寫去京市投靠親戚?”
“哎,麻煩四叔了!”
幾分鐘後,關於李蕎蕎到京市投靠親戚的介紹信,就寫好了。
許小華立即收好,讓媽媽放到了包裡。
吳大芬忽然想起來一般,問道:“哎,小華,你哥是升了連長吧?”
“是的,四嬸。”
“你哥可真能乾,你這丫頭也不錯,現在是在京市讀書還是工作啊?”
“在罐頭廠上班了。”
“罐頭廠啊,那可是好單位啊!”吳大芬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她兒子高中畢業後,要是能進個廠裡當工人就好了,忙拉著許小華的手,問她是怎麼進去的?
兩邊聊了好一會兒,許小華才開口說要帶她媽媽去家裡看下,吳大芬這才鬆了手,依依不舍地道:“小華,以後有空記得多回來看看啊,你這邊爸媽不在了,你哥和老房子還在呢,這還是你家嘛!”
許小華點頭笑道:“好,四嬸,等我哥娶媳婦的時候,我肯定得回來,到時候還要請四叔四嬸給我哥掌掌事兒呢!”
聽了這話,吳大芬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哎,好,好,沒問題!”先前,吳大芬還看在許小華送的禮份上,現在聽說請他們幫忙操持許衛華的婚事,那是真將他們當長輩看,吳大芬雖然不識字,腦子卻靈光著。
許家現在一兒一女,都算有出息的,要是以後多往來一些,一點小事,總是能開口找這兄妹倆幫忙的。
等許小華母女倆走了,吳大芬還埋怨丈夫道:“德寬,一份介紹信而已,你麻煩人家孩子乾什麼,”走到桌子跟前,把兩條香煙拿起來看了看道:“就是這兩條煙,人家也是夠客氣的了,對了,這是啥牌子的煙啊?”
“紅牡丹,大中華,一條五塊,一條得七塊呢!”
吳大芬聽得都咂舌,“我的媽呀,小華親生爸媽咋這麼有錢啊?”又問丈夫道:“那支筆呢,也不便宜吧?”
許德寬點頭,“不便宜,七八塊錢得要的。”
吳大芬立即從他手裡搶了過來,“這筆你可不準眼紅,給咱兒子用的。”這時候才問道:“開啥介紹信啊?送這老多東西。”
許德寬張了張口,到底沒把“李蕎蕎”三個字說出來,怕婆娘嘴上沒個把門的,把事情嚷了出去,回頭牛大花來他家鬨。
“就是許小華去京市的介紹信,她們單位,要咱村裡證明,這人是從咱地兒出去的,說了你也不懂。”
吳大芬確實不懂,也不再問,忙著把桌上的東西先收了起來,“這可不能給人看到,免得回頭要亂嚼舌根。”
從村長家出來,許小華先帶媽媽去了她家,鑰匙就壓在門口一塊鬆動的轉頭下麵,用油紙包著,門鎖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灰,許小華一推開門,一股潮濕的味道就撲麵而來,這是房子許久沒通風的結果。
秦羽跟著女兒進去,一共是三間房,兩間土坯房,一間磚瓦房,許小華指給媽媽看道:“那間磚瓦房是後來我爸建的,不會漏風漏雨什麼的,我爸媽走後,我一直住在這邊。這兩間土坯房,一間放些雜物,一間是我哥的房子。”
秦羽大致看了下,房間裡就一張床,一張破舊的書桌和一把凳子,一個舊木箱,大概怕木箱受潮,用幾塊木板給墊的高了些。
秦羽抬手摸了摸桌麵,思緒有些複雜,過往的十來年裡,她的女兒就在這裡,過著極貧簡的生活。
許小華上前打開了木箱,從最底下拿了一套舊布麵出來,遞給秦羽道:“媽,這是我小時候穿的,是不是照片裡的那身啊?”
紅色的舊布麵,上頭還繡著幾朵小花,即便裡頭的棉花已經沒有了,布麵上也有好些補丁,但是秦羽還是認出來,這就是小花花當年走失,穿的那身小棉襖,眼淚當時就沒忍住,“是,小花花,這是你奶奶親手給你做的。”
許小華也微微紅了眼睛,“媽,我以前就奇怪,我小時候怎麼穿過這麼好的布料,我好幾次和我媽媽說,把這布料拿去做鞋麵算了,我媽媽一直不同意,讓我留著。”她想,那時候,她媽媽大概就在想著,萬一有一天,她的親生父母找過來呢?
秦羽哽咽道:“你爸爸媽媽是我們一家的恩人。”她現在都有些遺憾,小花花養父母走得早,不然她還能當麵感謝人家。
母女倆正聊著,就聽到門外有個嬸子道:“呐,這就是許小華家,門還開著呢,小華還是大華今天回來了嗎?”
許小華出來一看,就見慶元哥和劉鴻宇回來了,忙問道:“怎麼樣啊?事情辦好了嗎?”
徐慶元笑著點頭。
當著村裡嬸子的麵,許小華沒有多問,等和嬸子略寒暄了幾句,人走了,才關了門問道:“蕎蕎爸媽同意了?”
劉鴻宇笑道:“同意了,元哥一去就催債,說李蕎蕎的戶口一直沒轉,學校裡還給發了12塊錢的生活補貼,要是再不轉的話,就先把這12塊錢還回來,還要還李蕎蕎一學期的食宿費。”
許小華是知道牛大花的性格的,“牛大花沒耍賴嗎?”
劉鴻宇道:“那牛大花一開始是想耍賴,元哥就按你說的,說這是你家女兒,如果這回耍賴,以後蕎蕎的弟弟和妹妹就彆想再上中專,教育局都要把他倆給卡住,牛大花立時就老實了,跟著我們去了村長那裡,辦理了轉戶口的證明……”
劉鴻宇正說著,就見元哥忽然快兩步走到了秦姨身邊去,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就見元哥摸了下秦姨手上拿著的一塊舊布料,道:“就是這身衣服,我遇到小花花的時候,她穿的就是這身衣服。”
即便鮮亮的紅色已經頹敗了很多,布料上還有好些補丁,徐慶元憑著上麵的繡花,還是一眼辨認出來,這是小花花小時候的衣服。
秦羽紅著眼睛點頭道:“是的,這是小花花奶奶給她做的。”又怕誤了今兒的正事,和徐慶元道:“慶元,你陪我去小花花爸媽墳前祭拜下,然後咱們就趕緊回去吧,錢家那邊,還派人在汽車站和火車站截人呢!”
許小華想,是啊,介紹信和戶籍證明開好了,隻是完成了此趟行程的一小部分目的,她們的最終目的,是帶蕎蕎離開曲水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