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文道:“這個是員工私下的事兒,你要是找到人,願意賣工作也行,但我聽說,價格不便宜。”
“多少啊?”
梁安文伸出了三根手指,“至少這麼多。”
許小華心裡一黯,她得攢一年多才能攢得下這麼多來,雖然說她手裡有奶奶給的存折,但是那張存折,是奶奶的養老錢,她也不好隨意挪用。
出了人事部,許小華就有些神思不屬的,蕎蕎向來最敏感了,要是一直待在家裡不工作,怕是會一個人亂想,但她實在沒想到,罐頭廠一個臨時工都要這許多錢。
怪不得先前舒雯雯為了她侄女工作的事,那麼針對她。
這個價錢,確實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的。
她到了實罐車間裡,趙興正在和程斌說番茄醬大型罐自動灌注機,看到她過來,立即笑著招呼道:“小華,你來的剛好,我順帶和你說下這個灌注機,”頓了一下又道:“程斌,你先和小華說下灌注機的基本構造。”
程斌張了張口,心裡有些不願意,但是當著師傅的麵,沒好意思拒絕,按順序和許小華道:“這是加料口,這是翻罐裝置、噴射蒸汽、推罐叉,”又指了另一邊道:“那是偏心輪、傳動軸、曲軸和……”
他說完,許小華就立即道了謝。
程斌淡淡地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應該的。”
程斌說完,趙興就詳細地講解道:“這個電動機主要通過離合器傳動軸,其中傳動軸上的偏心輪通過連接部件使推罐叉上下轉動,傳動軸上的曲軸使罐叉前後移動……”
趙興一邊說著,一邊指給小華看,深怕她不理解一樣,一旁的程斌越看心裡越不高興,他跟著師傅學了兩年了,每次師傅就點到即止,還從來沒有深怕他不懂的時候。
都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中午吃飯的時候,程斌就和操作工小袁嘀咕道:“我先前就說許小華一個小姑娘,來跟我師傅學技術,純粹是鬨著玩兒。你們看,這人上班沒幾天就請假,好嘛,這銷假回來了,眼神都像是飄的,看到人和沒看到一個樣,就她這樣子,能學好機器?”
說著,還斜了嘴,“哼”了一聲。
他話一說完,頓覺對麵的小袁表情有些不對,皺眉問道:“咋了?”
小袁沒理他,而是朝他後頭笑道:“小華,你也來吃飯啊?”
許小華點點頭,“是!”說著,準備拉心怡走。
謝心怡卻不願意,望著程斌道:“哎,我說你這同誌是怎麼回事兒?我和小華頭一回去你們車間,你就一副瞧不起女同誌的樣子,這小華還沒去你們車間幾天呢,你就在背後說人壞話了?”
現在師傅不在,程斌才不怕許小華,不服氣地道:“怎麼,我說的不對嗎?我們這些學徒,哪個不是勤勤懇懇地跟著師傅日也學,夜也學的,才能混上這麼一口飯吃,她呢?”
謝心怡抬了下下巴,“你說啊,她怎麼了?”
程斌冷哼了一聲道:“她可不用吃這份苦,人事部的特地打了招呼,她一來就是白班的活不說,要請假就請假,要學就學,哪有一點學徒的樣子?”
許小華這才琢磨出味來,原來是因為自己“空降”,惹得程斌心裡不平衡了。其實仔細一想,也能理解,學徒確實不容易,好些都得熬個七八年才能出師,其中的艱辛和痛苦,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她因為有梁姐特彆關照的原因,趙師傅對她的態度確實要溫和很多。
和程斌道:“程同誌,我和你不一樣,你是跟著趙師傅學深學精的,所以趙師傅自然要特彆嚴格一些,這不僅是他對你寄予了厚望,也是對咱們廠負責的緣故,而我呢,不過是在各個車間輪崗,學一點皮毛而已,趙師傅對我的要求,自然就沒有那麼嚴格。”
她這話說得很謙遜,但其實主要想表達一個意思:她隻是在車間輪崗,並不會搶程斌的飯碗。
但是程斌一時鑽進了牛角尖裡,覺得許小華說的什麼,她和他不一樣的話,就是在瞧不起他。
耍無賴般地道:“是,你是正式工,家裡又有背景,可不像我們這些人,得了個工作就當爹娘一樣捧著,你啊,以後可是要當乾部,當領導,指揮我們乾活的。”
謝心怡給他這話,氣得不輕,立即就要和他說道說道,許小華拉住了心怡,淡淡地道:“走吧!”
她已經把話說得很客氣,可是這人故意聽不懂一樣,她覺得,也沒必要再費什麼口舌。
等出了食堂,謝心怡忍不住問道:“小華,你不氣嗎?”
許小華搖搖頭,“有一點氣,但是今天我心裡煩著,不想和他吵。”
心怡愣了一下,問道:“小華,怎麼了?”
許小華就把蕎蕎還沒工作的事說了,末了道:“我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些,不知道一個臨時工都要花費這麼多錢。”
謝心怡點頭道:“是要的,”勸她道:“你也不要太著急,她才來呢,慢慢再看看,說不準後麵就有什麼機遇等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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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就到了初九這一天,剛好是周末,小華要去京大上外語進修班,怕蕎蕎一個人在家無聊,準備帶著蕎蕎去京大逛逛。
倆個人剛吃了早飯,準備出門,就聽到有人來敲門,許小華和蕎蕎道:“蕎蕎,你去幫忙開個門,我想起來書沒帶,我回房拿下。”
“哎,好!”
李蕎蕎開了門,看到門口站著倆個同誌,笑問道:“你們好,請問找誰?”
許呦呦愣了下,“你是哪位?我奶奶和叔嬸在家嗎?”
“秦姨和許叔都去單位了,我幫你喊沈奶奶!”說著,朝廚房那邊喊了一聲,“奶奶,有人來找您!”
“哎,來了。”
許呦呦見她像是和奶奶很熟稔的樣子,心裡有些狐疑地問道:“你是許家的親戚嗎?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李蕎蕎搖頭道:“不是,我是小華的朋友,最近才剛來。”
“你住這裡?”
李蕎蕎點頭。
許呦呦像聽了什麼笑話一樣,忍不住輕“嗤”了一聲,現在連和許家毫不相關的人,都能來住,而她這個原本住這裡的人,被許小華趕走了。
這麼會兒,許小華拿了書出來,看到門口站著的許呦呦,臉色立即冷了下來,“請問有什麼事?”
許呦呦微微撇了眼,“我來找奶奶。”
旁邊的吳慶軍倒朝小華點了點頭,許小華也沒回應。
沈鳳儀解了圍裙出來,就看到孫女和蕎蕎站在院子門口,也不讓人進來,微微皺眉道:“小華,誰啊?”
許小華沒回答,隻是道:“奶奶,我趕著去上課,就先走了。”
沈鳳儀已經看到了許呦呦和吳慶軍,點點頭道:“行,你們早點去,晚上帶慶元和鴻宇他們過來吃飯,我和你爸說了,讓你爸今天也早點回來。”兒子明天就得走了,沈鳳儀想著,今天一起吃個飯。
李蕎蕎這時候才覺出,小華對這倆人的不待見來,忙輕聲問道:“誰啊?”
“她媽故意把我弄丟的那個!”
李蕎蕎聽是這人,也忍不住剜了一眼許呦呦,拉著小華的手道:“早知道,我就不開門了。”
許小華笑笑,“沒事,走吧!”
倆人的聲音不大不小,許呦呦站在那裡,臉上的神色都沒有變一下。
等孫女走了,沈鳳儀才看向許呦呦道:“有什麼事嗎?”
許呦呦遞了一份請柬過去,“奶奶,明天我和慶軍訂婚,婚禮在空軍大院那邊的國營飯店裡辦,慶軍那邊,可能會有很多親戚和領導過來,所以我想請你和叔叔、嬸嬸一起去吃個飯。”她是不願意來的,但是當慶軍今天和她說,來賓的規模後,她立即意識到,如果她這邊,一個娘家人都沒有,那麼大概會引起賓客的胡亂猜測。
畢竟先前,她和顧向慧說的是,她家就住在京市的白雲胡同裡,叔嬸和爸爸都有體麵的工作,現在若是一個人都不去……
沈鳳儀沒接,皺眉道:“我不會去的,你叔叔嬸嬸就更不會去了。”
許呦呦咬了下唇,有些不解地問道:“奶奶,明明從頭到尾,做錯事的並不是我,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冷酷和殘忍?”
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地問道:“連一個不相乾的人,你都可以讓她住進家裡來,我怎麼說,也是在您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您也曾那樣愛護我、嗬護我,為什麼如今,要對我這樣殘忍呢?”許呦呦說著,眼眶又不覺發紅起來。
但是這回,她死死地咬著嘴唇,並沒讓眼淚掉下來,而是倔強地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呦呦,因為那是我孫女的小姐妹,是我們許家願意接待和幫助的人,以後你也彆來了。”
許呦呦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忽然開口道:“奶奶,現在是我求您的時候,您難道就不會覺得,有朝一日,也有您或者您的孫女,求我的時候嗎?”
老太太聽她說這話,眼裡的冷漠更甚,“那我老太婆祝你步步高升,早些有那麼一天。”說著,就要關門,許呦呦也沒攔她,往後退了一步,隻是眼神冷冷的。
吳慶軍忙要打圓場,許呦呦拉住了他道:“慶軍,我們走吧!”
老太太關了院門,吐了一句:“晦氣!”
林姐早就聽了個大概,也忍不住搖頭道:“這孩子,還真是升米恩鬥米仇。”
沈鳳儀淡道:“我老太婆就看著,她許呦呦能走到什麼位置,還有我老太婆求她的一天?”
胡同裡頭,吳慶軍有些不讚同地道:“呦呦,你剛才不該和奶奶那樣講話,我們小輩求長輩辦事兒,是再正常不過的,你剛才那樣說,老人家心裡怕是會過一陣子。”
許呦呦壓根沒聽進去他的話,隻是恍恍惚惚地想著,明天那一關,她要怎麼過呢?爸爸不願意見她,奶奶這邊,她又徹底鬨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