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斐然笑了一息:“不至於。”
幾句對白,兩人從屋簷下走到了院門口。
“向老師,你客棧跟我的好像在同一個方向,”傅鈺站定,大大方方地問:“一起回嗎?”
“我還有點事。”向斐然淡淡地說:“注意安全,找個人陪你吧。”
剛好有製片組的小姑娘出來,傅鈺問了一聲,獲知是宿同一家酒店後,便與她結伴走了。走之前道彆,說:“我剛剛通過群裡加了您好友,您通過一下?”
走遠了,執行製片的聲音模模糊糊的:“你跟向博同一台車不是麼,怎麼像是剛聊起天?”
傅鈺答:“向老師很忙,一路不是處理文獻就是補覺。”
商明寶安安靜靜地聽完,臉上做不出表情。直到手機連震了兩條,方將她震回了神。
是Essie來信,問她在哪兒。商明寶回複她,說已經在回客棧的路上了。
站起身,默然地捶著蹲麻了的小腿,腦袋裡反複回響著向斐然對彆人的溫和與耐心。
酸麻感退去後,她轉身,冷不丁跟向斐然撞上。他在找安靜角落打電話,右手掌著手機帖耳,左手指間夾著煙。
院子道兒窄,背後是院角,犄角的一條縫,青葙和野蹠草的氣味在這安靜的一隅漫漶開。
沒有錯身而行的空間,也沒有回頭的路,商明寶隻能麵麵相覷地站著,等待向斐然後退。
跟兩車相遇等他倒車似的。
向斐然沒倒車,原地站著,對電話那端的向聯喬說:“早點休息,有事,先掛。”
好濃的墨水藍的夜。
“聽你助理說,你白天吐了。”向斐然先開了口。
月至中空,照出魚鱗紋的天,飄渺的雲帶聚散。就著月光,向斐然試圖看清她臉色的
健康與否,看著看著,走起神來。
自上次那頓飯後,一年零兩個月沒見。談說月送給他的那一套精繪筆,從未被拆封過的,有一日醉後被拆開了。他燈也不開,就著月光伏在案上,繪她的雙眼。第二天醒來,自棄感難以言喻,將紙揉了丟進紙簍,一整天沒說話。
商明寶“嗯”了一聲,“不是很嚴重。”
“現在怎麼樣?”
“還行。”商明寶回,“一直在喝熱水。”
“早點休息。”
他說著,讓開了身,讓出了路。
商明寶往前走,自他眼眸底下經過,肩膀輕輕擦過他的胸膛。
向斐然的目光垂落,看著她在月光下淡淡反著光的黑發。
多想扣住她的手,像之前每次的那樣,問問她到底什麼意思,出現在這裡是不是真的一分一毫與他無關,而隻是命運賜給他的意外。這意外導向不了結局,改變不了走向,僅僅隻是遇上,是作為彼此的局外人的遇上。
有的人相逢即知有故事,有的人縱使相逢如不識,既不紅眼,也不紅臉,同桌共飲,目光一個向左一個往右。
心中的鬱塞幾乎要吞沒呼吸。
“向斐然。”
商明寶的腳步突兀地停了下來,垂著頭,攥著拳:“我們就這樣了是嗎?”
天曉得,她花了多大的氣力才能問出這一句。
向斐然被她問愣,冷冷勾動唇角:“不然呢?你不是已經交了新男友了嗎?”
心中的鬱塞好像被一棍子砰然打散了,商明寶懵住:“誰交男朋友了?”
向斐然又不可能說你剛剛發微信笑得挺甜的,隻好撣撣煙灰,半垂著目光看她,一股子無動於衷的意味。
商明寶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是怎麼產生這個誤解的,隻好說:“我那天去看你了。”
鼻尖的酸楚一瞬間湧上,好沒道理。
“我去看你了,就在台下。”
他說他的前女友會長命百歲,所有人都在尖叫,隻有她傻愣愣地站著,渾身血液倒流。
她不知道他們在叫什麼,她隻知道故事譜寫的最後,愛與時過境遷被寫在了同一頁。
向斐然目光一頓,呼吸裡克製住了一層波動:“那個戴棒球帽的,是你?”
“你看到了?”商明寶猝不及防。、
“黑色棒球帽,白色口罩,黑色長袖針織衫。”
Polo領。為他尖叫,兩隻手在嘴邊攏作喇叭。
黑沉的夜中,商明寶感覺像做夢:“你認出我了?”
“沒有,第一眼感覺眼睛像你,第二眼又覺得不太像。”
商明寶的眼睛很大,上下睫毛根根分明,像娃娃。
“我怕你認出來,所以改了個妝。”商明寶呢喃地說,突感到一陣心慌意亂,仿佛被他摁在了當場:“你失誤的那段——”
“跟你沒有關係。”向斐然斬釘截鐵打斷她。
商明寶抿起唇,剛
剛還明亮得不可思議的目光倉促垂下:“嗯。”
向斐然按捺下深呼吸,比平時更冷淡地地問:“為什麼來看我。”
商明寶很輕地說:“想見你,你不讓。”
隻好梳好頭發,畫上新學的妝,戴上帽子與口罩,隻將雙眼留給你,當烏泱泱人群裡泯然眾人的那一個。
她每天都想見他,可是想見你與深愛你之間,跨的何止一道銀河。如果隻是因為想見你就若無其事地在你麵前出現,飄然而來飄忽而走,豈非對愛你一事太過輕佻。
該在短短的時間裡死纏爛打麼?他一定會同意的,但等占有欲和失去的恐慌感退潮時,他們立足的、剩下的,究竟是堅實廣闊的岸,還是醜陋的千瘡百孔裝作為岸的暗礁珊瑚屍體?
不可以再你追我趕地交往、做決定。
媽媽說的,人生還長,縱使是荷爾蒙主導的愛情,也容得下一段思考。
向斐然皺著眉,突發間歇性失憶:“我什麼時候不讓了?”
“我問你了,你說不可以。”商明寶的齒尖滑過下唇,一五一十地說:“你說你分手後過得很輕鬆,你不許我再叫你斐然哥哥。我不敢再惹你傷心討厭,什麼是你喜歡的、覺得舒服的方式,我就怎麼做。”
“……”
“要是你覺得我在這裡礙你眼了,那我就說我水土不服,明天就走。”
“……”
商明寶的目光告訴他,她是認真的。
沒辦法,眼睛太大,真的撒不了謊。
天氣太熱,向斐然身體裡的每一寸都染上煩躁,皮膚黏膩地滋生著某種渴望,像滴著水的苔蘚滋生在雨林的喬木上。
他語氣裡的冷冰簡直冷到南極了:“我要謝謝你的體諒嗎?”
商明寶怔住,以為這就是他要她走、她礙了他眼的意思。
她嘴唇發抖,用力地抿著,癟著,但夜色中並不真切。
“我們交往的後麵兩年,我沒有體諒到你,我要都補回來。”
向斐然:“……”
商明寶快把嘴唇咬出血,但堅持要體諒他到底,說:“我會讓Essie處理的,我換個隊伍采風。”
向斐然釋放出來的情緒平淡且漠然:“不必,來都來了。”
商明寶搖頭:“這沒什麼,哪怕等你們走後我再找向導進山也可以。斐然哥哥,不用考慮我——”
好順口地叫錯了。她趕快抿住唇,磕絆了一瞬:“向斐然,向老師。”
向斐然麵無表情:“雨林不是你想得那麼好玩的,我不覺得你能找到比這支隊伍更專業的向導和顧問。”
商明寶堅持:“隻要是錢可以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向斐然:“……”
他轉身走了,將還剩短短的煙咬進嘴裡:“請便。”
“但是——”商明寶衝著他的背影,躊躇著,尷尬著:“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還是挺想留下來的。”
“為什麼?”
“因為Essie花了很多功夫。”
“……”
以及這裡有你。
千金難買,萬金不換。
商明寶的聲音靜悄悄在唇邊,轟隆隆在心底。
向斐然腳步站定,將煙順手撚滅,背對著她,半抬起的手散漫地揚了揚:“明天紮緊褲腿,雨林裡有旱螞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