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敏月撇了撇嘴,彆以為小孩子年級小,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她其實知道,自個阿母跟姨夫之間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當然,她對此也不在意,或者說,她其實並不懂這裡麵有什麼問題,在她看來,自個姨母做皇後,自個母親是夫人,就跟貴妃差不多,都是姨夫的人了,所以,這裡跟自個的家有什麼區彆。
見賀蘭敏月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武順愈發心氣不順起來,繼而她又有些沮喪,這能怪誰呢,她自個持身不正,也難怪女兒這般,她想了想,揮退了那些宮人,拉著賀蘭敏月的手進了內室,然後說道:“你要記住,你能在宮中橫行無忌,不是因為阿母,而是因為你姨母。阿母沒什麼本事,賀蘭家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家。要不是你姨母做了皇後,咱們母子三人還隻能在弘農寄人籬下,你是不記得那時候的日子了,但是,經曆過如今這樣的生活之後,你是再也不可能回到曾經那個時候了!”
賀蘭敏月不耐煩地玩弄著披帛,將用金絲繡著精美花紋的披帛捏成一團再鬆開,等到武順說完之後,她才說道:“阿母,你說這些作甚,咱們以後隻會越過越好的,還想著以前的事情做什麼?”
武順見女兒這般,隻得明說了:“你這個年紀了,再過幾年就該說親了,那等真正的高門,是看不上你的,你最好的選擇,其實是嫁給寧王!”
賀蘭敏月驚訝地看著武順:“寧王?阿母,你開什麼玩笑,寧王,我們還得叫他一聲叔叔呢!”
“咱們這樣的人家什麼時候講究過這些了!”武順很想翻個白眼,你姨母還是聖人的庶母呢,不照樣做了皇後?
賀蘭敏月直搖頭:“我才不要呢,我不喜歡寧王,他長得雖然不錯,不過,跟我玩不到一塊去!”
武順頓時有些氣結,這是在說你的婚姻大事呢,你來個跟你玩不到一塊去,你以為成婚就是兩個人天天一起玩嗎?不過,她也算是發現了,女兒還沒開竅,因此,她也不再多說什麼了,直接說道:“不管你想要嫁誰,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不行的,就算不用你學什麼詩詞歌賦,女紅刺繡,但是管家理事的事情,你總得知道一些吧!”
聽到武順言辭堅決,賀蘭敏月很想要反駁,最後卻隻好懨懨地答應了下來。
而隔著屏風,一個少年聽著母親和妹妹的言語,他不由捏緊了拳頭。
賀蘭敏之跟賀蘭敏月不同,他不是什麼沒心沒肺的性子,他知道自個母親跟聖人之間的關係,也知道這得到了皇後的默許,但是他隻覺得恥辱,他內心是個非常高傲的人,他從小受夠了寄人籬下,他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夠真正扛起一切,因此,他在弘文館努力讀書,將那些同窗都比了下去,他覺得自己可以理直氣壯地站在這裡,但是在母親心中,他們依舊是寄人籬下,依靠的就是作為皇後的姨母。
賀蘭敏之沒有歇斯底裡,也沒有去跟母親和妹妹說什麼,他悄悄離開,在宮中徘徊了很長時間,最終,他選了個方向走去。
李悅在看到站在自個麵前的賀蘭敏之的時候,神情有些懵逼,他跟賀蘭敏之是真的不熟悉,之前幾乎就沒打過什麼交道,這位這個點跑到自個麵前是個什麼意思?
“賀蘭公子……”李悅才開了口,賀蘭敏之咬了咬下唇,對著李悅屈身一拜,然後說道:“殿下叫我名字就行!敏之冒昧,還請殿下見諒!”
“都是親戚,有什麼冒昧的!”李悅乾笑了一聲,“這會兒不早了,不如進來先用頓便飯吧!”
賀蘭敏之這會兒才發現自個來得的確不是時候,但是來都來了,他硬著頭皮跟著李悅進去了。
這還真是便飯,李悅不是什麼喜歡奢侈排場的性子,他這府裡正兒八經的主子也就是他一個,一頓飯本來也吃不了多少東西,好在寧王府的廚子也算是久經曆練,很快就張羅起來,沒多久,一道道菜就端上來了。
雖說端上來的菜色香味俱全,賀蘭敏之還是有些食不知味,好半天,他才鼓起了勇氣,說道:“殿下,我能跟你乾嗎?”
李悅頓時就有些磕巴,賀蘭敏之隻要不作死,前程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他這個年紀,正是應該讀書的時候,怎麼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來。
賀蘭敏之見李悅神情愕然,也知道自己有些強人所難,雖說李悅自個年紀還小,但是他身份不一樣,當初就藩也是事出有因,但是賀蘭敏之不同,他隻是外臣之子,雖說也算是外戚,但是,他這個年紀,還真是沒到可以授官當差的時候,這會兒他要是跟著李悅跑出去,隻怕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浮想聯翩。
賀蘭敏之咬了咬牙,神情有些難堪,他不知道李悅知不知道宮裡的事情,因此隻是囁嚅著說道:“我出身一般,不過是仰仗著外祖母和姨母才能進入弘文館讀書,隻是,想要靠著讀書出頭,談何容易。弘文館裡讀書的不是皇親就是權貴,我賀蘭敏之在裡麵算什麼,就算是將來有蔭封的資格,也隻是資格而已。母親和妹妹總是留在宮裡,也難免遭人閒話,我得早點立起來才行!”
李悅很想要說,你想要立起來,你找我乾什麼?不過,賀蘭敏之畢竟還是個少年人,他本來也沒有太多辦法。賀蘭家當年那般,即便如今賀蘭家想要貼上來,武順也是不會樂意的。賀蘭家早就沒落了,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個賀蘭僧伽,這位還是京中有名的笑話,在一眾駙馬裡頭也沒幾個人瞧得起他,何況,賀蘭僧伽這一脈跟賀蘭敏之這一脈血緣也比較遠了,根本搭不上什麼關係。賀蘭敏之想要出人頭地,要麼就是指望李治和武後,要麼也隻能另外想辦法了!問題是,現在的賀蘭敏之,還真是沒那個厚臉皮,指望李治和武後給他相應的前程,這隻會讓他覺得更抬不起頭來。
沉吟一番之後,李悅還是問道:“那敏之你擅長什麼?”
賀蘭敏之頓時有些尷尬,他如今還在學習之中,雖說在弘文館裡,無論是讀書,還是騎射,都算是不錯,但是,弘文館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很多都是在裡麵混日子,混資曆的,太子李弘如今也在弘文館讀書,與其讀書上進,不如在太子那裡混個臉熟,回頭在東宮掛個職,仕途將來自然也就順遂了!可是,他想想李悅之前做出來的那些事情,頓時就覺得,弘文館立學的那些東西其實沒什麼用處。
見賀蘭敏之的神情,李悅心中一動,他招手叫了人過來,輕聲吩咐了幾句,不多久,就有下人捧著七八本書過來了,李悅將這些書籍放到了賀蘭敏之麵前,說道:“敏之,若是明年這個時候,你將這些書都讀過,弄懂了,我就想辦法帶你去寧州!”
李悅如今就在寧州那邊莊子上搞啟蒙,他出台了一些獎勵機製,比如說,同樣是乾活,識字的跟不識字的就不是一個待遇,認識五百個字的,跟認識一千個字的也不是一個待遇,總之就是你識字越多,你的工錢就越高。不管是對大人,還是對孩子都是一樣。莊子上的孩子,不論男女,每天都需要抽出半天時間去學習,學的自然不是什麼四書五經,而是一些簡單的數理還有邏輯方麵的知識。
為此,李悅還編撰了一些自然科學和數理方麵的教材,這會兒就給了賀蘭敏之一份,比起那些原本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人,像是賀蘭敏之這樣受到過這個時代精英教育的人更容易理解那些數理方麵的知識,因為他們的理解能力更強。到了這個時代,李悅才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真的有著很大的不同,平民百姓是真的非常愚昧,因為他們世世代代都沒有經曆過良好的教育,也就是說,他們即便生下來的時候智力在同一條水平線上,但是腦子經常用和不用,那完全是兩個概念,一個是從小開始讀書,接受這個時代係統的教育,一個是家人從小為了生計忙碌,被放在籃子筐子裡麵,估計從小就是在田間地頭長大,說不定長到兩三歲,因為父母家人生活太累,跟他們都沒幾句話說,連話都說不清楚,在智力發育得關鍵時期就出現了這樣大的區彆,等到再大一些,再有見識和知識方麵的差距,差彆就會變得愈發明顯起來。如果在這個時候搞一次智力方麵的測試普查,那麼,下層百姓的平均智商隻怕要比上層要低好幾個點。就像是後世搞快樂教育,反智主義流行的某國,底層的人說出來的那些蠢話,做出來的那些蠢事,能讓種花家的人目瞪狗呆,難以置信。那種快樂教育起碼還經過基本的教育呢,如今底層哪有受教育的機會!
這種基礎教育的普及是一件比較漫長的行為,雖說李悅也沒指望從底層找出一群精英來,他一開始需要的隻是一群熟練的產業工人,這裡麵能有千分之一的人在這方麵有天賦,已經算是運氣不錯的事情了。因此,想要推動自然科學的發展,其實最簡單的辦法還是讓如今這個社會的精英分子參與進來,可惜的是,因為種花家長期以來的官本位製度,大家讀書是為了什麼,為的就是當官,你學這些自然科學又不能當官,那大家自然就沒什麼動力了。在看到賀蘭敏之之後,李悅才意識到,像是賀蘭敏之這種不需要走科舉正途,通過自個的出身就能當官,就能有一個很好的前程的人,才是最好的選擇。隻是李悅不能確定他們的接受度,像是賀蘭敏之就成了一個很好的試驗品。
賀蘭敏之並不知道自己作為小白鼠的身份,他翻看了一下麵前那些裝訂整齊,印刷也很精美的書籍,雖說還沒搞清楚這裡麵寫的是什麼,但是,他覺得區區七八本書而已,裡麵還有那麼多的插圖,一年的時間,自己還是能夠搞明白的,因此,賀蘭敏之信心十足地表示:“敏之定然不會辜負了殿下的厚望!”
李悅笑吟吟地說道:“敏之這話言重了,言重了,這會兒彆著急,回去慢慢看,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給我捎信,我一定會及時回複!”
賀蘭敏之愈發激動起來,他如今遇到的人裡頭,要麼呢就是諂媚恭維的那種,因為有傳言說,武後因為不喜歡武家,所以想要將賀蘭敏之過繼給武家,讓賀蘭敏之繼承武士彠的爵位。以前的武士彠爵位不過是個郡公,而且還不是能世襲罔替的那種,像是武元慶,繼承的不過就是個縣侯,而因為武後的緣故,武士彠如今是正經的周國公,這個爵位是能世襲的,所以,隻要賀蘭敏之不作死,他將來就是周國公,在這樣的情況下,許多人是很願意奉承他的。另外的呢,就是瞧不上他的,畢竟,這怎麼看都是純粹的裙帶關係,仗著姨母是皇後,刻意諂媚,尤其,武順跟李治的關係,知道的人很是不少,這愈發就叫許多自詡道德君子的人瞧不上了。比如說弘文館那些老師,賀蘭敏之讀書再好,他們對他也就是那種非常疏離的客氣,沒幾個人像是李悅一般,對他毫無偏見,還這般看重。
賀蘭敏之垂頭喪氣地過來,卻是精神百倍地回去了,武順沒有意識到賀蘭敏之的變化,倒是武後有所察覺,不過,武後對賀蘭敏之並沒有對賀蘭敏月那般親近,所以,賀蘭敏之如何,武後其實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
而為了給房遺愛吃一顆定心丸,李悅這邊在準備了一陣子之後,也用柑橘做了一批罐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