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名教主,此時僵硬的像個木頭樁子,言聽計從,任由擺布。
應翩翩原本滿肚子沒處說的火氣,結果看見池簌這幅樣子,卻又覺得好笑。
他突然生出幾分戲弄之意,又說:“坐下。”
池簌不知道應翩翩要乾什麼,一心想讓他高興,竟然當真坐下了,眼睛望著他。
應翩翩的眼角終於忍不住彎了一下,隨即又輕咳一聲,板了臉。
他這點細微的神情立刻被池簌察覺到了,池簌怔了怔,這才總算回過神來,意識到原來應翩翩是在戲弄自己,看來應該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生氣。
他看見應翩翩笑了,心裡不禁覺得高興,乾咳一聲,自我解嘲道:“這身體一直在冰室裡放著,可能腦子都被凍僵了,陡然一換回來,跟傻了一樣。”
應翩翩嗤笑道:“我瞧著你哪個腦袋都不精明。”
池簌怔了怔,輕聲說:“多情若共多才迂,不羨聰明但笑癡……阿玦,誰能在你麵前當個聰明人。”
說他癡,果然沒錯,因為池簌這一句話,剛剛才輕鬆下來的氣氛,又重新陷入了一種曖昧又尷尬的境地中去。
應翩翩淡淡說:“你能找到這裡來,想必也已經知道了我令人當掉你給我的教主信物,換取巨款,同時施粥放糧,吸引七合教的人找上門來。洪省一心想把這份功勞據為己有,所以想用我來……討好你。”
他說到這三個字的時候,不禁磨了磨牙,聲音中還是帶了幾許咬牙切齒的意味。
“所以牢房中提前燒了迷香,裡麵有催情的藥物,剛才的一切不過是藥物使然,你是,我亦是,不必放在心上。”
池簌溫和地說:“我不是。”
“你——”
池簌道:“以我的內力,那點迷香根本就影響不了我,我意亂情迷,隻因為那個人是你。阿玦,剛才如此冒犯,都是我不好,但我情之所至……絕對沒有輕辱你的意思。”
應翩翩笑了笑說:“那咱們不一樣,對於我而言,隻要能紓解情/欲,誰都行。”
“是嗎?”池簌抓住他的手,有些咄咄逼人地反問道,“我也行?”
“你不行。”應翩翩冷笑道,“你技術太差,就會硬來。”
他到底生性活潑,雖然滿腹心事,說完這句話之後,看見池簌突然僵住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哧的笑出聲來。
池簌臉上發熱,不知是恨是惱,苦笑搖頭道:“你這人,真要被你搞瘋了。”
他抬手,將自己臉上的麵具摘了下來,放在一邊,用帕子將額頭上因為緊張而滲出的薄汗擦去。
方才池簌在牢房中與應翩翩親昵的時候,曾經也摘下了麵具,但當時兩人距離極近,耳鬢廝磨,光線又黑,反倒讓應翩翩沒辦法看見池簌的長相。
等到後來帶著他離開牢房,池簌便又將麵具戴上了,以至於應翩翩如今方真正看清楚他的樣子。
他微微一怔。
到底是血親兄弟,池簌的樣貌與韓小山確有三分相似,但又遠比對方俊美貴氣,雖此時衣著簡素,但態若玉山,湛湛朗朗,風姿殊倫,是個絕頂的美男子。
應翩翩竟不覺得驚訝,心裡隱隱覺得,這個人跟自己想象中沒有太大差彆,就應該生的是這副模樣。
池簌擦去了額上的汗,又發覺原來自己後心上的衣服也已經濕了,薄薄貼著脊背。
實在是在應翩翩跟前,對方的一舉一動都牽係他的心神,愛戀恨惱,喜悅窘然,教人的心情忽上忽下,笨拙不堪,隻是拿這人半點法子也沒有。
池簌心下無奈,丟了帕子,起身來回走了兩圈,忽然又在應翩翩的床畔坐下,輕聲道:“阿玦。”
應翩翩道:“我天,池教主,你真不愧是七合教的教主,有超乎常人之能。你是我唯一見過的一個被我氣到現在,還堅持不懈試圖說服我的人。你沒看出來我根本就不想和你說話嗎?我們就把今天的事情都忘記吧!”
池簌任他譏諷,不聲不響地彎下腰,輕輕握住應翩翩的肩,在他眉心處親了親。
這個吻溫潤而含蓄,這次他淺嘗輒止,十分克製地抬起身來,哄孩子一樣輕輕在應翩翩身上拍了拍,柔聲道:
“這樣,若是你不願意和我說話,就閉上眼睛休息,聽我隨便說點什麼好不好?什麼時候聽困了,你就睡。你想不想知道我回到自己身體裡的事情?我講給你聽。”
應翩翩頓了頓,翻了個身背對著池簌,果真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
“我這兩日一直不太安穩,沒想到當時殺了那隻老虎,竟會一下子回到自己的身體裡,睜開了眼睛,就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七合教的冰室當中了。”
片刻後,池簌開口,仿佛真的隻是想哄應翩翩睡著,他的聲音放的又低又柔:“雖然我一直很想找回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本來麵目見一見你,但當時那般境況之下,卻讓人心裡隻有懊惱。我想,我走了之後你這邊怎麼辦呢?那隻老虎突然襲擊,是不是陰謀,那麼多人各懷鬼胎,你又能不能應付得來?”
“七合教是我曾經住了那麼多年的居所,我以為那是我的家,但原來並不是那樣的。我好不容易回去了,卻全無留戀,滿心都是要立刻趕回來,生怕你這邊遇上了什麼麻煩,我不能及時在跟前。”
“可是一路找過來,聽說你坐了牢,再見到人,發現短短兩日,你就瘦了一大圈,我心裡……委實難過自責的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應翩翩本來打定了主意,無論池簌怎麼說,他都不再搭理,可此時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再聽下去,截口道:
“我不需要。原先這麼多年不認識你,我也活這麼大了,我的事跟你沒關係,你更加無需自責。”
池簌也不生氣,點了點頭:“確實如此,我知道你聰明堅毅,這些事情都難不倒你,雖然每每以身犯險,但都能化險為夷,令人歎服,這樣很好,可當真有必要嗎?”
他放慢了語速:“這世間明明記掛你的人甚多,為什麼你卻總是不惜生死,不計代價,也要以最快的速度達成目的?你在急什麼?”
應翩翩轉過身來,微微眯起眼睛:“池簌,你到底要說什麼?”
池簌迎著他的詰問,眼神柔和:“你說我身上疑點重重,可你又何嘗不是怪異之處甚多。”
“你對傅家和傅寒青的態度急轉,判若兩人;一意對付五皇子,甚至初見之後便產生了強烈的敵意;那一晚你被七合教的殺手追殺,提前收到消息並不奇怪,但為什麼連亂箭和灰熊的方向都算的那樣精準,能將它們全部引向黎慎禮?”
片刻的沉默之後,應翩翩低笑一聲,淡淡地說道:“世間巧合本就無數,若是疑神疑鬼,那就看什麼都不對勁。你說該如何解釋,難道我是妖怪?”
池簌溫聲道:“靈魂易體這麼離奇的事我都經曆過了,想必沒什麼是不能發生的。我確實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或許是……你另有什麼奇遇吧。”
應翩翩臉上不露聲色,心中卻不可謂不震驚。
他從一開始池簌沒有暴露身份的時候便與他相處過來,雙方言談笑謔,朝夕相處,以至於雖然之後知道了池簌是七合教教主,應翩翩也時常忽略對方在傳聞中的殺伐果決,謀斷深沉,如今看來,他確實是個敏銳到可怕的人。
重生以來,這個世上,第一次有人窺探到了他的秘密。
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是防備,是惱怒,是敵視,抑或是又有種稍稍鬆了口氣的釋懷?
池簌從應翩翩的眼中捕捉到了警惕和疏離,不覺眼神一暗,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蓋在了應翩翩的眼睛上。
他輕歎道:“阿玦,我沒有惡意。說這些不是逼你,也不敢奢求什麼,隻是想說,無論你要做任何事,都不必一個人苦撐,儘可以和我說。若能一直在你身邊照顧你,親近你,已是我此回畢生所願。”
心頭仿佛有一股熱流滾過,莫名的惆悵,莫名的心痛,就似看見天邊縹緲聚散的流雲,遙不可及,人間難留,令人眼底竟生出酸澀的淚意。
池簌喉嚨乾澀:“總而言之,今日我唐突了你,是我對不住你,千錯萬錯都是我不對,隻盼著你不要因為這事惱了我。但我不後悔,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塊,這件事是改不了了。”
長久的沉默後,池簌沒有等到答案,便柔聲道:“我不說了,早些睡吧,今天有我守夜,你放心。”
他出門去拿了計先買回的藥給應翩翩喝,又讓小廝將燒好的熱水端上來洗漱,等到應翩翩睡著之後,池簌才為他掖了掖被角,在床邊坐下。
他輕握著應翩翩的手腕,將內力綿綿密密地送過去,驅散所有病痛。
月落日升,池簌如他所承諾的那樣,守著自己喜歡的人,直到天光一點點重新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