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子的父母並不是不愛女兒,隻是傳統觀念,和村裡人普遍價值觀,讓他們覺得,女孩子讀到初中畢業,認識字,就可以了,可是看到江檸站在祠堂前,她身後皚皚白雪覆蓋在祠堂的院牆和屋頂,一根根冰柳在晨光下綻出銀光,少女周身仿佛被橙色金光籠罩,那一刻的榮光,照進了女孩的眼裡,刻進了女孩的心裡,讓她晚上回家,就鼓起勇氣,和父母說了想繼續讀書的想法。
幸運的是,她爸媽答應了。
她看著江檸,就像是看到樹立在她麵前,讓她隨時都有方向可以追逐,不會迷路的樹,這棵樹算不上巨大健壯,卻閃閃發亮。
江檸聽到樓下江爸的喊聲,又笑著對女孩子說:“加油,你可以的!”鼓勵了一番後,放下酒杯下樓,在樓梯口,接過了小表弟。
小表弟還有些害羞,把頭直往江小舅懷裡埋,小舅媽就在一旁笑著說:“哎喲,還害羞了,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快給姐姐抱抱。”
在江小舅和小舅媽的鼓勵下,他才總算轉頭看向江檸含笑的眼睛,然後又害羞的將頭埋進江小舅的肩窩裡,可還是被江小舅遞給了江檸,他也很乖巧的沒有掙紮。
江檸接過去後,掂了掂手裡的重量:“我們小龍很結實哦,身子骨棒棒噠,要多曬太陽,躲在日光下運動跑跳。”她對江小舅說:“小孩子多在陽光下運動,有助於促進孩子骨骼對鈣的吸收,如果怕正午的陽光太曬的話,就早上九點之前的陽光,下午四點之後的陽光,讓孩子多玩,沒事跳跳繩,踢踢球。”
對這個小表弟,江檸是知道一些的,因為早產,小舅和小舅媽從孩子出生,就格外緊張他,走到哪兒都抱著,加上小表弟還對一些花粉、蟎蟲過敏,這個年代沒有過敏這個概念,就是覺得孩子怎麼老感冒,老是流鼻血,去醫院又看不出毛病來,急的夫妻倆帶著小表弟四處看病,一直到小表弟都大學畢業了,才查的過敏源。
她又問了江小舅小表弟平時生病時的一些症狀,笑著對小舅說:“很多體弱的小孩子,免疫力不夠,對很多東西過敏,比如花粉、柳絮,春天少帶他去花多的地方,五六月少帶他去柳絮多的地方,平時床單床褥多洗曬,你再看看會不會好一些。”
江小舅曾經覺得江柏江檸都是小孩子,小孩子的話,他又怎麼會放在心上,從來都不是一個對等的說話對象,可如今的江檸不一樣了,她是京城大學的高材生,還是去京城見過世麵的,雖然他不知道江檸說的對不對,可還是記在了心裡,說:“那我平時多注意一些。”又對小舅媽說:“以後就少帶孩子去看花,院子裡的花也都彆要了,換上彆的。”
小舅媽性子大咧一些,說:“我平時就說,讓小龍多跟阿山他們多跑跑跳跳,你非不讓,男孩子就該活泛些,你天天把他關在家裡,不讓他出去。”
江小舅說:“我不是怕在外麵跑出了汗,吹了風,到時候又……”
大過年的,他們不吉利的話沒說,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江檸抱了小表弟好一會兒,才將小表弟放下來,江小舅就對他說:“去找阿山他們玩吧,彆跑太快,也彆到外麵去。”
阿山是江大舅女兒的兒子,喊小龍舅舅的,年齡卻和汪小龍同歲。
可汪小龍性子已經被江小舅養的內向又羞澀,黏在江小舅身邊,一刻也不離開,隻想抱著爸爸的脖子,窩在爸爸的懷裡,不像彆的同齡孩子一樣,一刻都坐不住,滿屋子的跑跑跳跳鬨鬨。
他乖是很乖了,可這麼小的孩子,倒也無需這麼乖。
酒席之後,江檸江柏就帶著江爺爺離開了江家村。
江爸倒還想讓兩個兒女在家多待幾天,可不光江爺爺江柏急著出去賣衣服掙錢,江媽也要出去掙錢了。
江檸他們初六早上走的,江爸江媽花了大半天時間,將酒席後留下的剩菜,全都分類放好後,問那些幫忙的人家,要不要剩菜,他們自然是歡歡喜喜的說要,這時候可不講究說什麼彆人吃剩下的,剩下的怎麼了?裡麵還有好多肉呢,而且油水多好,不是關係好又幫了忙的人家,都得不到。
大冬天的,菜又放不壞,自家的好肉好菜可以過兩天再吃,這酒席的剩菜可以先吃了。
等處理完了這一切,夫妻倆又把房子打掃乾淨,江媽將被單全部拆洗乾淨晾在了堂屋的竹竿上,鑰匙給了江大伯娘,讓她有時間過來,幫他們把洗乾淨的被單收了折起來放到櫃子裡,出太陽的時候,幫他們把被褥拿出來曬曬,彆生了黴。
他們這裡水汽重,家具被褥最容易生黴。
江大伯娘自然不會不答應,又不是多難的事,順手的事情,江大伯娘向來都是能幫就幫。
半下午的時候,江媽就收拾行李急著要走了。
江爸看到江媽收拾的行李,疑惑道:“你這麼急著走乾嘛?家裡事情都還沒處理完呢。”
主要是,江爸惦記著江檸和江國泰說的,辦沙廠的事。
江媽眼睛一瞪:“你這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想拉什麼屎,你趁早給我打住,你要敢搞什麼貸款辦廠的事,你看我不生撕了你!”
她並不是開玩笑,眼睛甚至有些發紅。
她根本就不相信,河灘上隨處可見的河沙,還有人買,還能拿來賣錢。
這東西,河灘上多得是,整個沙河有多大,這個河沙沙灘就有多大,哪家建房子,隨便挑的東西,還能賣錢?真是想錢想瘋了。
一個連錢都沒掙過幾個的小丫頭片子,就因為考上了什麼大學,就敢在人家麵前胡說八道,說承包什麼沙灘,開什麼沙廠,她當時就聽到了,這個沙廠,光是承包費,就要好幾十萬塊錢,他們還沒有多少現錢,要去銀行貸款。
貸款大幾十萬承包什麼沙灘,這不是拿錢往水裡丟嗎?錢丟水裡還能聽個響,承包沙灘能乾啥?難不成還真買河沙?你就是承包沙河,還能養個珍珠養個魚,承包沙灘,那就真的是拿錢打水漂。
可偏偏這麼不靠譜的事,江國泰聽說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她家這個大傻子,大孬子,居然還當了真,還真想去貸款去承包什麼沙灘。
江媽眼睛瞪的跟眼前人仿佛是仇人一般,厲聲說:“江國平,今天你要是敢去貸款,我就敢跟你拚命!”她厲聲怒罵:“那十多年貸款債務還沒還夠是不是?那欠債還債的日子你還沒過夠是不是?日子才好過了幾天,你就又敢飄,深市賣盒飯的錢是不夠你掙是不是?”
她聲音低了一些:“你也不看看全村有幾個人,一年能掙到小十萬的?這就跟撿錢一樣的生意你不做,你要放下一年小十萬的錢不掙,你去貸款承包沙灘?難怪人家背後都喊你大傻子,大孬子!”
一番話,徹底把頭腦發熱的江爸說泄了氣。
他頹然地坐在門口的門檻上,渾身都失了力氣似的,好半響才說:“愛蓮,你不懂,承包沙灘,真的是條好生意,眼睜睜看著撿錢的生意就在眼前,你攔著不讓我去做……”
江媽哼了一聲說:“撿錢的生意人家不曉得做,還輪的上你?你看江國泰說的多好聽,拍拍屁股走人後,有沒有聲音了?就忽悠你這個大傻子!”
江爸頭靠在門柱上,試圖把江媽說通:“承包沙灘的事,哪那麼簡單?這就是一塊大肥肉,被外麵人知道了,不曉得多少人想過來咬一口,中間許多手續要辦,許多關係要打通,不是簡單的事,哪是一天兩天辦下來的?這事不僅要找關係,還要保密,這幾天國泰沒回來,就是在市/裡/找/關/係呢,這事情還得一步到位……”
話還沒說完,就被江媽打斷了,她恨聲說:“我不曉得你講的那些大道理,我就曉得一件事,你要是敢去銀行貸款,除非從我屍骨上踏過去!”
說著,她又語調哽咽,淒苦地說:“我是不懂你說的那些發財的大事,我就曉得一點,這兩年,我們靠賣盒飯,把家裡這麼大一棟房子建起來了,今年又存了十萬塊錢,等再掙兩年,把小兒子的房子也建好,鬆子也該娶媳婦了,也不曉得多安穩,這麼安穩的錢你不掙,你要去搞貸款!”
“我就問你,你現在把家裡錢全都搞這什麼沙灘,還去銀行貸款幾十萬,你就能保證這沙子百分之百能賣出去嗎?如果賣不出去,到時候小兒子房子沒有,大兒子結婚沒錢,你又欠了銀行幾十萬,深市的攤位又被人家占去了,盒飯都賣不了,你四十多歲的人,馬上就是當爺爺的年紀了,你能乾嘛?你拖累了我一輩子,你還想把你兩個兒子都拖垮嗎?”
江爸垂著頭,將頭埋在伸直的胳膊裡,沉默的坐了好一會兒,直到腿都有些麻了,才頹然地起身,對一直還在哭著罵的江媽說:“彆哭了,你不是想去賣盒飯嗎?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