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光是山上危險這個原因,王大王二的事還沒有消息,蘇長河擔心,在他離開這段時間,兩人出什麼幺蛾子,衛陽再像書裡麵一樣,被抓進去。
他住山上,沒地種,沒工分拿,吃喝都得靠自己倒騰,讓他不“投機倒把”不大可能。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和小舅子一起,好歹是掛在養殖場名下。
旁邊,馬老太太則一個勁兒給閨女塞乾糧,“你倆不吃,小丫也要吃……”
“媽,不是說過,火車上賣盒飯。”
老太太早上著急忙慌攤的餅子,馬蕙蘭不是不願意收,隻是現在的天氣太熱了,他們從公社到省城坐客車,車裡又悶又擠,回頭餅子餿了,不能吃,扔了還浪費糧食。
老太太在馬蕙蘭手上拍了一下,硬是給塞行李包裡了。心裡還道:這傻閨女,火車上賣,那不要錢不要票?
“攤都攤了,你不吃長河吃……”老太太說著,看了眼和小兒子說話沒注意她們的女婿,壓低聲音囑咐:“到了滬市,去蘇家彆忘了帶點東西。看在長河的麵子上,也得對他爹媽好。你公婆要是不滿意,說你兩句,受著就受著……”
對於這次閨女和外孫女跟著一起去滬市,老太太心裡既滿意又擔心。
滿意的是醜媳婦總得見公婆,雖然現在不是舊社會,沒有那麼多講究,但她家蕙蘭結婚這麼多年,公婆麵兒都沒見過,好說不好聽啊。
再有,雖然這段時間,女婿表現得非常好,但上次探親去那麼久的事還是給老太太留下了陰影。這次他能主動提出帶蕙蘭小丫一起去,老太太當然滿意。
至於擔心都不用說了。
長河家裡人都是城市戶口,家裡哥哥姐姐還都是工人,他們家卻是農村人,人家能不嫌棄?
要是不嫌棄,也不會這麼多年和這邊都不怎麼聯係,也就是當年長河和蕙蘭結婚,那邊寄來十塊錢、兩斤糧票。小丫出生到現在,親爺爺親奶奶連顆糖都沒送過。
這次蕙蘭和小丫送上門,還不定受多少委屈?
老太太的想法,不用猜都知道,馬蕙蘭配合地壓低聲音,“您老人家放心吧,長河能讓他閨女受委屈?您想想,他自個兒都恨不得讓小丫騎他頭上。”
老太太一想,還真是。
她就沒見過那麼寵女兒的。五歲的娃,就單獨給弄了個房間。回回上公社都得帶點江米條水果糖小麻花,小丫房間那抽屜裡就沒缺過吃的。
這還不算,非說小丫什麼營養不良,從縣城專門弄回來麥乳精給她喝,還問要不要給學文學武捎一罐補補。
老太太當時就道:“可拉倒吧,我看他倆營養良得很!”
除了這,長河是真讓小丫騎過他肩膀,就在大隊裡,招搖過市,一點兒不嫌丟臉。
隊裡有人笑他,“讓丫頭片子騎頭上以後沒出息”,長河當時就不樂意了,說:“你們知道以前人家的閨女什麼嗎?千金!千金騎頭上都不樂意,還想有出息?”
連說都不讓人說一句不好,小丫跟著長河,估計受不了委屈。
老太太眼珠子一轉,把和兩孫子說話的蘇月拉過來,小聲叮囑,“小丫啊,去奶奶家彆讓人欺負你媽,有人欺負,你就……你就哭給你爹聽!”
老太太可給想了個好主意,馬蕙蘭哭笑不得。
“行了,彆送了,回去吧。”
“讓東子騎自行車送你們到公社,帶著小丫和行李也好……”
蘇月坐在車後座,和大表哥二表哥揮手,“拜拜,等我回來給你們帶東西。”
從淮寧到滬市沒有直達的火車,需要先坐車到省城,再坐火車到滬市,路上至少得一天一夜,在火車上就需要坐十二個小時。
和後世的飛機高鐵的速度完全不能比。
馬向東一直把他們送上客車。
從紅旗公社到縣城,隻有這一班客車。車一停,等待的人就急急忙忙往上擠,馬向東讓姐夫顧好姐,眼疾手快地抱起外甥女,從車窗將人塞進去。
“快去找空位!”
車上哪還有空位?這輛車不是從紅旗公社始發,早就坐滿了。
蘇月環視一圈,飛快地鎖定駕駛座後麵的位置。
那是引擎蓋旁邊,駕駛座後邊,窄窄的不到十公分寬的地方。
因為這年頭客車人多座位少,凡是能加座位的地方都想辦法加。就像這一長條,就塞了一張條凳。
此時,條凳上沒有坐人,卻放了一個籃子。
蘇月跑過去,問旁邊座位上的中年漢子,“叔,這是您的嗎?”
那漢子點點頭,蘇月緊接著道:“叔,我坐凳子上,給您提著籃子行嗎?”
那漢子看她小小一個人,還沒自家閨女大,不由好笑,“不用不用,你坐吧。”
他把籃子拎起來,塞到了引擎蓋上。
“謝謝叔,叔你真是大好人!”蘇月仗著年紀小,可勁兒賣萌。
她爸的至理名言,“出門在外,臉皮厚,吃得飽,嘴巴甜,吃得好。”
蘇長河馬蕙蘭千儘萬苦擠上來,就見閨女坐在那兒,還拍條凳,“爸!媽!快過來!”
聲音可急了,生怕位置讓彆人占了。
片刻後,馬蕙蘭坐裡麵,蘇長河坐外邊,兩個成年人擠在一張約莫五六十公分長的條凳上。馬蕙蘭懷裡抱著他們的行李,蘇長河懷裡抱著他們家大閨女。
位置雖小,有的坐就不錯了。
尤其是看到車上滿滿當當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就更慶幸了。
剛才在紅旗公社路邊和他們一起等車的大爺就沒座了。不光如此,他挑著兩個竹筐,好不容易擠上來,沒地方放。
竹筐裡裝的大概是家禽,味道有點兒大,一上來就有婦女捂著鼻子罵:“什麼味兒啊?臭死了!”
有人就說:“嫌味兒你彆坐啊!”
大爺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兩個竹筐架到一起,總算放下了。
蘇長河看他站得艱難,將引擎蓋上放得亂七八糟的行李整理了下,騰出一屁股邊大小的位置,“大爺您坐這兒吧。”
隨著客車不斷停下,車上的人越來越多,男女老少擠在一起,像罐頭裡的沙丁魚。
汗液在酷熱的天氣中發酵,混合著車廂中牲畜的氣味,形成一種殺傷力極大的化學武器。
蘇月以前是不暈車的,這回卻有些受不了了,馬蕙蘭也神情懨懨。好在她們坐在窗邊,窗戶打開,風順著窗戶吹進來,讓人得以喘息。
蘇長河卻一點兒沒被環境影響,他甚至還和大爺聊了起來,“……紅莊大隊?這不是巧了,我們隊上秀禾嫂子就是紅莊大隊的!對就陳秀禾,嫁的我們隊上馬二華!叔咱這原來還是親戚……您這兩大筐往哪兒去啊?”
蘇長河對秀禾嫂子最深的印象就是,小舅子說她娘家養了二十多隻雞,他們去收的時候,發現她娘家雞鴨養得確實精神,尤其一隻公雞,毛色鮮亮,雞冠發紅,那叫一漂亮。
他當時就覺得秀禾嫂子娘家挺會養家禽,今天又見到這大爺,車裡又悶又熱,竹筐裡動靜一路都沒見小,可見裡麵的家禽也夠精神。
他就琢磨,難不成紅莊大隊的人都是養雞養鴨的一把好手?還是高手在民間,都叫他碰上了。
等從滬市回來,完全可以去紅莊大隊考察考察,向民間高手們取取經。
這班客車不到省城,蘇長河人又換乘另一輛客車,曆經四個多小時,終於到達火車站。
火車票不好買,一般人隻能買到硬座,想買硬臥隻能單位買或者找人托關係,至於軟臥,要麼達到一定級彆,要麼是外國友人。
蘇長河排了老長的隊,好不容易買到兩張硬座,已經是傍晚了。等終於擠上火車,蘇月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媽呀,這年頭出趟門可真不容易!”
蘇長河馬蕙蘭齊齊笑出聲,這才哪到哪兒啊,接下來還得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呢!
坐在他們對麵的年輕女人也笑了,她旁邊,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見媽媽笑了,也看著蘇月笑了。
蘇月仗著殼子嫩,能厚臉皮對長輩撒嬌賣萌,對著這種真小孩就不好意思了。
這會兒被一小孩笑,她莫名羞恥。
蘇月從兜裡摸出一顆水果糖遞給他,心道吃糖吧,趕緊吃,忘了剛才的事咱倆還能當朋友。
小男孩看了眼媽媽,年輕女人笑著說:“包裡有紅薯乾,你也拿給妹妹吃。”
兩孩子分享完零食,大人仿佛也親近幾分。
年輕女人說她姓江,是一名軍嫂,這次是回娘家。
馬蕙蘭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的肚子,“七個多月了吧?”
“是,快八個月了。”江同誌嘴角含笑,溫柔地撫摸肚子,周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馬蕙蘭忍不住皺了皺眉,七八個月真不適合出行,尤其是坐這麼久的火車,更何況這個時代,就醫也不像後世那麼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