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爺子不答應不成啊。
他也不是不知道讀書的重要性, 他們隊裡的娃娃能早點上學當然好,但事情有先後,眼下大隊裡重要的事情有兩個, 一個是養殖場,另一個就是秋收。
辦學校, 也不急於一時半會嘛。
所以,麵對外孫女的催促, 馬老爺子便使出一個“拖”字訣。
然而, 他不得不再次感歎,外孫女太聰明就是不好糊弄!
在拖了兩次以後,這招就沒用了,外孫女堵著他不讓走,直接問道:“外公你就說哪兒不成?”
馬老爺子便說了些為難的地方, 比如馬上要忙秋收, 地裡的活要緊,大家沒功夫蓋學校;公賬上本來就沒多少錢,大家都指著年底能分點好過年,要是拿出來蓋學校,都得有意見。
不是誰都認為自家孩子要上學,還有的人覺得就算家裡孩子要認字,不是可以去公社嗎?現在不方便, 等孩子長大幾歲再送不也一樣嗎?
“辦學校是整個大隊的事, 外公一個人同意也不行啊,最起碼大隊部得答應……”
馬老爺子本以為說了難題, 外孫女能放棄,誰知道外孫女說:“大隊部的爺爺叔叔是吧?外公你等著。”
等著?馬老爺子心道:可不是誰都像你外公這麼好講話又有見識的!
結果,沒兩天, 一個個老哥們主動來找他。
“有正,其實小丫說的也有道理!”
“是啊,學校還是可以搞一搞的……”
“反正也不耽誤什麼……”
馬老爺子:“……”
早前我找你們商量的時候,你們可不是這這副嘴臉!
外孫女都把大隊部都說服了,大家也沒啥意見,馬老爺子還能咋辦?隻好將這事提上議程。
一幫老少爺們又到大隊部開會,會議主題:要不要在隊裡辦學校?
正方代表:蘇長河。
反方代表:一幫人。
蘇長河就提了三點。
第一,他為啥能把養殖場辦起來?大學老師為啥知道什麼是科學養殖?都是因為他們讀過書,有知識。
第二,東子為啥能進城當工人?因為東子有初中學曆,城裡的廠子招工從來都不要沒讀過書的。
第三,滬市的小孩從五歲就開始上托兒所,人家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反方:“……要不,辦吧?”
論嘴皮子,蘇長河就沒怕過誰!
蘇月海豹式鼓掌:啪啪啪啪啪啪!
回家後,她一邊給她爸捏肩膀,一邊狂吹彩虹屁。
“您就是咱前進大隊的教育先鋒、革.命鬥士……學校將來都應該在校史上銘記‘感謝蘇長河同誌積極促成前進大隊小學的建立’……”
蘇長河閉著眼享受,“左邊,重點……右邊,右邊再捏捏,背上撓撓……”
“得咧!”
馬蕙蘭都沒眼看他們爺倆耍寶,她問蘇長河:“學校定好在哪兒了嗎?你還真說服大家蓋教室了?”
蓋養殖場用的是他們家捐的錢,隊裡人還沒什麼感覺,蓋學校花公賬上的錢,大家都沒意見?
“不蓋教室。”
“那在哪兒上課?”
“咱隊裡大隊部不是有房子嗎?那間門屋子平時也就是爹和有田叔辦點事,其他時候多半空著,騰一騰,給隊裡孩子上學,剛剛好!”
馬蕙蘭哭笑不得,“你可真會想!”老蘇不僅會賺錢,省錢也很有一套,“爹他們得麻煩了吧?”
那可不?
那間門正屋裡還放著公社下發的文件、大隊的章、馬老爺子的工分本以及馬有田的賬本、算盤等等,雜七雜八也有不少東西。
現在屋子被征用,馬老爺子隻好把東西都收到一個小櫃子裡,放在正屋旁邊的小倉庫裡。
小倉庫本來是放農具用的,現在重新整理了一下,前麵放農具,後麵放小櫃子,顯得忒擁擠。
大隊部的東西不能丟,馬老爺子還專門配了個鎖,鑰匙他和有田一人一把,以後拿農具都得他倆到場,能不麻煩嗎?
不過,麻煩也沒辦法,誰叫想省錢呢?
大家夥就覺得這個提議挺好,不用額外蓋房子,需要的桌椅板凳,隊裡自己人就能打出來,比如馬向華,他就會點木工;
再一個是老師的工資,這也不用給錢,給工分,一天六個工分,總共兩個老師,攤到公賬上也不算多,總比去公社上學交的學費便宜。
有的人家本來隻打算讓家裡的男娃上學,現在這麼一算,家裡上學的孩子越多越占便宜,乾脆連女娃也讓去上學,反正她們乾的那點活,放學了也能乾。
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此外,對這個提議最高興的毫無疑問就是隊裡的知青們,他們本來就是知識青年,下鄉這麼多年,沒有機會運用知識,反而要像鄉下人一樣扛起鋤頭下地乾活,這是多麼無奈又悲哀的一件事。
現在,終於有機會了,不管這學校多簡陋,當上老師,那也是教書育人,是有意義且他們能勝任的工作,最最令人欣喜的是不用再乾農活,就能拿六個工分,比他們自己乾活拿得還多!
有心急的知青當即問馬老爺子,“老師怎麼招?”
還有人擔心老師會不會隻選前進大隊的自己人。
馬老爺子表示,不會,全憑本事,到時候所有人都要給孩子們公開上課,全隊人旁聽,一家一票,投票選拔!
這雖然也有人私下裡拉票的可能,但已經是比較公平的方式了。
選拔由蘇長河主持,當天,在開始之前,他特意囑咐大家:“今天就彆講人情了,選的是給孩子們上課的老師,你們自己想想,是選個有真本事會教書的老師好,還是選個糊弄人的老師好?”
隊裡也有人眼饞這份工作,六個工分聽著不多,但也是一般大姑娘小媳婦兒,乾一天活才能拿到的工分,況且,這好歹是份工作,不用下地,說起來還好聽。
私底下真有人串連,“他大伯,他三叔,選還是要選咱自家人……”
“他大伯”、“他三叔”本來還覺得有好處當然得給自家人爭,現在聽蘇長河一說,心想有道理,選出來的老師可是要教自家孩子的,彆人家孩子和自家孩子相比,當然是自家孩子更重要。
所以,大侄女大侄子,不好意思了。
一個個尋思,還是得好好聽,認真選一個好老師出來。
選拔就在大隊的場地上,水稻還沒收割,場地空著,正好拿來上這次的公開課。
孩子們排排坐在地上,旁聽的大隊成員們站在後麵,圍著孩子們繞成一個半弧形,參加選拔的人就站在最前麵講課。
從前麵打眼一看,烏壓壓一片,心理素質差一點的人站在前麵,說話都哆嗦。
蘇長河示意大家安靜,“大家認真聽,不要討論,有什麼問題,等候選老師上完課再說!不然你一句我一句,一下午也選不出來!”
參加講課的人一共有五個人,三個知青,分彆是柴秀、周剛和一個已經成家叫葛小蓮的女知青。兩個前進大隊的年輕人,按輩分,一個要叫蘇長河叔,還有個要叫他姑爺。
為了方便比較,五個人上的是同一課,按抽簽順序上課。
前進大隊有的人沒上過學,有的人上過學,但也沒見過給這麼多人上課的課堂,所以,大家都感到很新奇,先上課的人也比較容易抓住大家的注意力。
但凡事有利也有弊,先講課的人就像摸著石頭過河,並不知道自己講的對不對、好不好?而後上課的人就恰恰相反,可以學習前麵的人的長處。
這也沒辦法,抽簽可是在這麼多人眼皮子底下進行的,誰先誰後全是他們自己的運氣。
五個人抽完簽,一個接一個開始講課,有的人戰戰兢兢,說話的聲音都發抖,有的人照本宣科,被孩子一個問題問得一腦門汗……
蘇長河暗暗搖頭,這樣的師資力量確實沒辦法跟城裡比。
蘇月也暗暗搖頭,在滬市的時候,幾個堂哥堂姐上學,她爺曾抱著她去看過,試圖說服她留在滬市上學,蘇月當時沒答應。但也見識了一番紡織廠子弟學校的教育水平,隻能說,沒得比啊沒得比。
出乎意料的是,柴秀竟然表現還不錯,全程沒打磕巴,麵對一個孩子突然站起來說要尿尿的突發事件,雖然也愣了一下,但也沒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蘇月心道:這個小姐姐應該能被選上。
蘇月旁觀者清,柴秀自己卻感覺不出來,實在太緊張,她也不知道自己講得行不行,隻能竭力保持鎮定,等到講完課,她腿都軟了。
柴秀排第四,她上完課後麵還有個人,她隻能焦急而又緊張地等著結果,完全不知道最後這個人講了什麼。
等課都上完,幾個人一起站到前麵,一字排開,背過身,每人身後放著一隻籃子。
蘇長河站在旁邊,道:“每家派一個人上台,先到我這裡領投票的棉花殼,然後選誰當老師,就把棉花殼投進誰的籃子。”
下麵嘰嘰喳喳,有問你投給誰,有說這個講得怎麼樣怎樣,有說那個講得讓人聽著都想打瞌睡……
柴秀幾個候選人豎起耳朵,聽得十分認真,生怕講的不好的那個是自己。
“行啦行啦!都商量好了就到前麵來投票,投過就不能反悔啊。”
饒是蘇長河已經把這話說在前頭,還是有人先把票投給這個,扭頭一看,旁邊的那個票更多,又把票拿出來,也投多的那個。
察覺到這些動作的柴秀幾人越發屏氣凝神,偷偷用眼角餘光觀察,直到蘇長河說投票結束,可以轉過身,他們才呼出一口氣。
柴秀手心都汗濕了,她趕緊看自己跟前的籃子,又掃一眼其他人的票數,在心裡暗暗算自己能不能排進前兩名。
“十、五……三、八……”
柴秀猛地攥緊手,她進了!她是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