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蕙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報紙, 旋即宣布沒收,把報紙壓到大衣櫃裡的層層衣物之下,看那樣子, 要是可以,指定要給大衣櫃加上九九八十一道鎖。
馬蕙蘭下達老蘇家最高指令:“誰也不許往外說!”
蘇長河蘇月憋笑著點頭, “嗯嗯!”
然而馬蕙蘭防住他倆,沒防住兩侄子,她還特地拿大白兔奶糖賄賂馬學文馬學武:“不許告訴外人!”
馬學文馬學武“嗯嗯”點頭,回到家就喊道:“姑姑上報了!姑姑上報紙了!”
馬學文馬學武心想:不告訴外人, 沒說不讓和家裡人說呀!
馬老爺子一開始聽到孫子喊上報, 還以為他倆又在說什麼小人書裡的故事,結果仔細一聽, “跟你姑姑有什麼關係?”
馬學文口齒清晰, “就是姑姑上報紙了,上麵有姑姑的照片!”
馬老爺子:“嗯?報紙?”
馬學武:“是, 就是報紙!和爺你從公社帶回來的一樣!”
馬老爺子有時候去公社開會, 公社領導會說起報紙上的指示政策,老爺子也帶回來過一兩回, 都跟大隊的文件放在一塊。
馬學文馬學武隻見過, 沒碰過,但好歹能認出來, 印著姑姑照片的那張紙就跟報紙一個樣。
馬老爺子:“?!”
差點被壓箱底的報紙迎來了老馬家全體成員的瞻仰,馬老爺子湊近了看,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報紙上的字太小,有的他看不清,就拿著報紙問蘇長河, “這是什麼字來著?”
“援!援助的援,就是幫助的意思……”蘇長河經過專業訓練,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就是哈……說蕙蘭幫助哈哈啊嗷——”
蘇長河捂住大腿,委屈地看向馬蕙蘭:你掐我乾什麼?
馬蕙蘭瞪他:你再笑試試!
蘇長河壓平嘴角,“咳咳爹你自己看哈,有不認識的字再問、再問你外孫女!”
被禍水東引的蘇月:“……”親爹,你禮貌嗎?
老馬家人可不知道這父女倆看蕙蘭同誌樂子的心態,他們是真高興真激動,馬老爺子一個一個字念,馬老太太嫌棄他念得慢,急道:“磨嘰啥?能不能讀快點?後麵還說啥了?”
“我這不是在讀嗎?那不得讀仔細……”
馬向華也等不及了,湊到他爹身後,像大鵝一樣伸著脖子,專心致誌地看。
白紅梅不好意思湊到公爹身邊,一個勁兒戳她男人,“都寫了啥?後麵給人送醫院了嗎?”
馬學文馬學武圍著馬蕙蘭,彩虹屁一串又一串,“姑姑你咋這麼厲害,去個滬市還能救人?”
“姑姑他們怎麼表揚你的?”
“姑姑給你照相那照相機長啥樣啊?”
“姑姑拍完照沒給你照片嗎?”
“姑姑姑姑……”
馬蕙蘭耳邊仿佛有百隻鴿子在叫。
衛陽沒有老馬家人那麼誇張,不過他看著蘇長河蘇月憋笑的樣子,不知道怎麼,也想笑了。
馬老爺子終於把豆腐塊大小的內容讀完,意猶未儘,他把報紙放在桌子中間,誰都不讓碰。
“老大,明天,不,等會就去,去公社看看能不能買到相框,這份報紙要裝在相框裡,掛著我們老馬家牆上!”
馬蕙蘭想想那場麵就頭皮發麻,忙叫道:“爹!不,不不、不用了吧?我的意思,我給它好好收著就是……”
“那怎麼行?”
這可是他們老馬家第一個上報的人,上得還是滬市的報紙,大城市的報紙!這麼重要的事,收起來誰能看見?
馬老爺子不同意,他還計劃掛堂屋牆上,家裡一來人就能看到,然後他就可以帶著人讀讀報紙,尤其是表揚他們家蕙蘭的地方,一定要多讀幾遍,這大城市人說話就是有水平!
馬老爺子臉上的笑容都控製不住,他看閨女著急的樣子,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想掛你們家牆上?也行,都一樣!”
雖然遺憾這報紙怎麼就一份,不過掛在閨女家也行,大不了他帶人過來看嘛。
馬蕙蘭:“不不不,不是這意思……”
馬老太太問:“是不是怕掛牆上弄臟啦?你放心,有相框呢!我每天都給它擦一遍!”
白紅梅也請纓:“我來擦我來擦!嫂子保證報紙乾乾淨淨,過十年一十年還跟新的一樣!”
馬蕙蘭欲哭無淚,蘇長河和蘇月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馬老爺子讓馬向華去買相框,馬向華立馬就出發,他這段時間終於學會了自行車,騎個車來回快得很。
馬老爺子不放心彆人,要自己保管代表老馬家榮譽的報紙,馬蕙蘭隻能眼睜睜看著老爺子跟捧著寶貝似的,捧著報紙回去。
她還不知道,這不是結束,這隻是開始。
老馬家人回家後,馬老爺子背著手就出門,白紅梅問,“爹去哪兒啊?”
馬老爺子:“我去溜達溜達,看看田去。”
都快吃飯了,這時候看啥田啊?白紅梅疑惑,一扭頭,看見馬老太太也要出門,“媽你也要出去?”
馬老太太端著碗黃豆:“嗯上回不是從你有田嬸家借了碗黃豆,我還給她去。”
白紅梅:“?”
都趕在吃飯的點兒?您上次不是還說有田嬸最摳了,借碗黃豆,都得跟碗口抹齊平,等你還回去,一定也跟她一樣,咋現在裝得碗裡都冒尖了?
老太太的心思現在可不在黃豆上,她和馬老爺子一前一後,一個往馬有田家,一個往打穀場。
打穀場上,不少老少爺們端著碗邊吃邊聊,馬老爺子走過來,馬七叔先看到他,問:“有正,吃過了嗎?”
馬老爺子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家蕙蘭上報紙了?”
馬七叔:“啥?我知道啥?”
馬有田看他那嘚瑟樣,抓住了重點,“上報紙?蕙蘭上報紙了?”
馬老爺子矜持點頭:“是啊,我家蕙蘭是上報紙了,滬市的報紙!”
馬老爺子說到“滬市”,聲音不由自主地上揚,一時之間,馬七叔、馬有田連同閒聊的眾人齊刷刷看向他。
“上報紙?大隊長,蕙蘭咋上報紙了?”
“叔,啥樣的報紙啊?都說的啥呀?”
“真上報紙了?就那種一張張說新聞的報紙?”
“就是那種看的報紙,上麵有新聞……”另一邊,馬老太太也正和馬有田家老婆子連帶她家幾個兒媳婦解釋,沒錯,就是公社乾部們有時候看的那種報紙。
“街道上門找蕙蘭,說我們家蕙蘭助什麼樂,是街道的好同誌,值得大家學習!”
“那報紙上,那麼大一塊,全是寫蕙蘭幫人的事,中間還有張相片,哎呦照得清清楚楚,還戴著朵大紅花……”
“真的啊?”有田嬸和幾個兒媳婦驚呼。
“當然是真的,報紙都在我家放著!走,咱一起去看看!”
馬老爺子馬老太太一人領著一撥人,同時出現在老馬家門口,兩人對視一眼,得,不愧是老兩口。
馬向華買完相框回到家的時候,他家堂屋坐滿了人,他爹雙手舉著報紙,有田叔湊在前麵讀報紙,滿屋子人有往前擠,想看看報紙長啥樣的,還有讓彆人彆吵吵,聽不見了。
其實就數這人聲音最大。
總之,屋子裡熱鬨得都快趕上過年了。
馬向華一回來,馬老爺子就趕緊把報紙用相框裝上,馬老太太還遞過來一塊抹布,老爺子把相框鏡麵擦得都反光。
然後才舍得把報紙給大家看,大家夥平時也沒讀過報紙,都挺好奇,有人不認識字,光看上麵的照片。
“滬市的報紙就長這樣啊?”
“蕙蘭真不愧是咱前進大隊的人,長得真精神!”
“我就講蕙蘭這丫頭聰明,打小就跟彆人不一樣……對了,蕙蘭呢?”
眾人傳閱完報紙,這才注意到馬蕙蘭不在,這可是給他們前進大隊爭光的正主,咋能不在呢?
有人叫道:“蕙蘭呢?得把蕙蘭叫過來,咱聽蕙蘭再說說!”
這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讚同,白紅梅和隊裡幾個媳婦主動申請去叫人。馬蕙蘭就差躲棉花地裡,愣是被拉出來。
白紅梅與有榮焉,借著馬蕙蘭親嫂子的身份,一馬當先地挎住馬蕙蘭胳膊,“蕙蘭走,大家都等著呢!”
馬蕙蘭活了四十多年,除了做報告的正式場合,從來沒有被這樣圍觀過。
她坐在中間,幾乎整個大隊的人都來看熱鬨,大家好奇又興奮,這個說:“蕙蘭啊,你給我們講講受表揚的事唄!”
那個問:“當時咋就生半道上了?車上就你一個人,你膽子咋就那麼大,能給人接生呢?”
更離譜的是,還有人讓她摸摸他們家孩子,說:“以後跟你蕙蘭姑一樣上報紙!”
馬蕙蘭臉都紅了。
前進大隊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上報紙,這件事估計能被說上個十年八年,空間範圍上,傳遍十裡八鄉不一定,周邊幾個大隊知道絕對是早晚的事。
而後幾天,馬蕙蘭走到哪兒,都有人喊她:“蕙蘭啊,你那報紙上……”
這都是之後的事了,眼下,還在過中秋,大家夥不回家團圓,還熱情不減地在老馬家院子討論。
在被問了四五遍從家到滬市的事後,馬蕙蘭終於被放過。蘇長河看著她如釋重負的樣子,嘿嘿偷笑。
馬蕙蘭氣道:“你也不救我?”
蘇長河討饒:“我也被拉著問了一遍又一遍,自身難保呀!”
“你就看我笑話吧,早知道當初就該帶你一起去受表揚,讓你也上上報紙。”
“那估計不行,說我給人家接生,人家也得信啊!”蘇長河安慰她:“讓他們新鮮新鮮,過兩天就好了。”
馬蕙蘭還能咋辦?隻能希望如此了。
因為這出意外,蘇長河沒功夫做月餅,還好隨報紙寄來了月餅票。這時候的月餅票難得,蘇老太太給寄來兩張,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
蘇長河讓衛陽拿著票去公社買,能買多少買多少,然而供銷社根本沒那麼多貨,想多買也不成,最後隻用掉了一張票,買回來四隻月餅。
四隻金黃色、泛著油脂的月餅,被繪著嫦娥奔月圖的紅紙包裹,外麵用細繩勒緊。
蘇月坐在自行車後座,手裡提著細繩,月餅在細繩下晃晃悠悠。
蘇長河看著四隻月餅頭疼,隻有四隻,他們四個人一人一個正好,可老馬家那邊還有六口人呢。
再說,老馬家還坐著一院子人,就四隻月餅,怎麼分啊?總不好他們吃,叫人家都看著吧?
最後,乾脆拿刀切了,一人一小塊,嘗個味兒吧。
人太多,一人分到手,真就是指甲蓋大小,一幫孩子捧著指甲蓋大小的月餅,一點一點地舔,連掉到手心的渣也不放過。
蘇月啃著手心裡的一點兒月餅,感慨不已,以前月餅種類多豐富啊,什麼鮮肉的、鹹蛋黃的、棗泥的、豆沙的,還有各種水果餡,甚至還有奇葩的小龍蝦、螺螄粉餡。
那時候,五仁月餅都沒人吃。
蘇月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捧著五仁月餅吃得這麼香。
蘇月還沒吃完,性子急的孩子就已經在外麵喊:“走走走,去玩火把!”
馬學文馬學武聽見喊聲,也忙去草堆旁邊扛火把,馬學文手裡還拿著一隻,問蘇月:“小妹你扛得動嗎?”
蘇月的這一隻已經是小號的,不管是長棍還是上麵綁的稻草,都比馬學文馬學武的小一圈。
蘇月一口吃完剩下的月餅,接過火把,扛在肩膀上顛了顛,“沒問題!”
馬學文馬學武便迫不及待地追上大部隊,村口已經聚集了一群孩子,人手一隻火把。
狗子站在那塊大石頭上,揮舞著手裡的火把,激昂地喊:“兄弟們,今年我們一定要把紅莊大隊的人打得哭爹喊娘!”
“對!打得他們哭爹喊娘!”
一群孩子嗷嗷叫地往大路上衝,不像玩火把,倒像是去“火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