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新社會了, 不興封建迷信,但王芳還是時常懷疑,她跟小叔子是不是八字不合?
誰家妯娌之間沒有點爭執口角, 偏偏到他們家,她才起個頭, 老四媳婦還沒說話呢,好家夥, 小叔子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整個人就差上來撓她兩爪子。
上回就是這樣。
她不就是想保留一點兒身為長嫂的尊嚴和優越感嗎?結果,她才說了一句老四媳婦考不上大學,就被老四擠兌回來,最後, 成了他倆打賭, 老四媳婦考不上大學, 就給家裡帶十隻八隻雞, 考上, 她就包十張大團結的紅包。
王芳一個月工資三十六塊五, 十張大團結,她不吃不喝, 也得攢三月, 像他們家這種情況, 每個月要上交飯錢,還有三個孩子讀書,一百塊, 起碼得攢半年!
但是王芳這回卻說,行,她願賭服輸, 給紅包就紅包。
不僅如此,她還主動提議,“爸,媽,這麼大的喜事,家裡不擺兩桌不合適吧?我來操持!”
蘇老爺子、蘇老太太都驚訝地看著她,懷疑大兒媳婦吃錯藥了,連她男人蘇長江都疑惑她怎麼轉性了?
晚上躺床上,他問,“你這回是怎麼了?一百塊哎,真給啊?”
儘管想想都肉疼,王芳還是咬牙道,“給!說給就給!”
錢再重要,也沒有孩子的前途重要。
“哪怕是為了家才,這錢也得給,不光給,我們還得把席麵操持得妥妥當當。”
幾個孩子已經睡著了,王芳翻了個身,在蘇長江耳邊小聲說道:“你也不想想?家才都上高中了,要不了兩年就要參加高考了,現在高考這麼激烈,他小叔小嬸要是能教教他,讓他也考上大學,一百塊錢算什麼?彆說一百塊,就是翻一倍,這錢給得也值!”
蘇長江了然,原來是為了這個,不過,“再怎麼說家才也是老四他們親侄子,用得著這樣嗎?”
“親侄子又怎麼了?這用心不用心教是不一樣的。”王芳心道,你還跟老四親兄弟呢,也沒見你倆關係多親近,要不然她至於現在使力嗎?
因為有這份心思,王芳十分用心地操持了這次的請客,為此,還特地找同事換了肉票,再加上蘇長麗帶回來的兩條魚,蘇長河他們帶回來的乾菜,整治出了兩桌堪稱豐盛的飯菜。
蘇家的親朋好友都來了,街坊鄰居也很願意來討杯水酒喝。
蘇老爺子和蘇老太太今天春風得意,一個拉著蘇長河,“高考還沒取消的時候,老四就說他將來要上大學,那時候我還不信,現在想想,要是高考早恢複,說不定我家老四早就考上大學了……”
一個拉著馬蕙蘭,“是,上報紙的就是她!我們家老四有眼光,找個這麼好的媳婦,我一見到蕙蘭啊,就知道這閨女是個好的!”
親朋好友、街坊鄰居也都紛紛附和,“是啊,是啊,你們家長河從小學習就好!”、“蕙蘭可是報紙上都表揚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飯桌上,王大媽問蘇長河,“長河啊,你們用過的書筆記什麼的有沒有帶回來啊?借我們家三喜用用,三喜今年沒考上,天天在家飯都吃不下,他小時候還跟在你屁股後麵叫哥的啦!”
“哎呦我們孩子也需要呀……”
不止一個人盯上了蘇長河他們的書和筆記,有的人是覺得這夫妻倆都能考上,說不定有什麼訣竅,還有的人純粹是覺得,就算書上沒記什麼東西,自家孩子拿著也能沾沾喜氣,說不定自家也出個大學生。
王芳也有此打算,她還準備等今天客人走了,再提這事,沒想到讓彆人搶先了!王芳急得坐立不安,很想大聲說一句,“不行!”
她看著男人那桌,生怕小叔子張口給答應了,也顧不得中間還隔著彆人,一把拉住馬蕙蘭,低聲道:“弟妹,你侄子家才也需要呀!”
蘇長河他們的書、筆記、做過的試卷等等都留在前進大隊,交給了陳誌強保管,隊裡和廠裡的人有想參加高考的,都可以借用。
況且就算帶過來了,就一份,也分不了這麼多人。
蘇長河就說,“行李太重,沒帶回來了,回頭我讓我嶽家那邊寄一份過來,放在我們家家才那兒,大家要用,就去家才那兒借著複印一份,不用可說好了啊,原來那份得還給家才,我們家家才也得高考呢!”
王芳聽了這話,臉色瞬間多雲轉晴,她放開馬蕙蘭的手,殷勤地給她夾菜,“弟妹,吃這個,吃魚補腦,你們要學習,得多補補,還有這個,這是老鴨……”
就衝著小叔子今兒這話,她就是讓著老四媳婦又怎麼樣?要是能讓家才考上大學,她把兩人供起來都成!
“來,吃吃吃……”
蘇長麗坐在馬蕙蘭的另一邊,看著大嫂小意討好的行為,翻了個白眼,大嫂這個人就是無利不討好。
一桌上,老蘇家的另一個兒媳婦牛小麗看著眾星捧月的馬蕙蘭,心道,她的命怎麼就這麼好?
明明是鄉下的,嫁的還是三兄弟裡唯一一個沒有工作的,按理說,這個家裡,她才應該是戰戰兢兢左右討好的那個人。
可是現在,婆婆一口一個“蕙蘭”,對她親親熱熱,連親閨女都比不上。整天頭都昂天上去誰也瞧不上的大嫂,笑著給她夾菜盛湯,還輕聲慢語“小心燙哈。”
牛小麗一口銀牙都快咬碎了,真是同人不同命,三個兒媳婦,隻有她的日子最苦嗚嗚!
知道小叔要把筆記書本資料都留給他,蘇家才感動得無以複加,他本來就處於一種“學霸竟是我小叔小嬸,哦,還有我小表妹”的震驚中。
同時,這份震驚中,還夾雜著對學霸的敬仰與佩服,現在能獲得學霸的饋贈,簡直如獲至寶。
“小叔,我一定好好保管。”
蘇長河今天喝了酒,蘇老爺子高興,把平時舍不得喝的酒都貢獻出來了,這宴席蘇長河他們還是主角,桌上人都少不得跟他喝一杯,一頓飯喝下來,蘇長河也有點醺醺然。
他喝了一口溫水,跟大侄子說:“給你就是讓你用的,裡麵還有我們之前做過的各種習題,把答案遮住,自己做一遍,像數學物理化學這些科目,多做題多練習沒壞處。”
雖然跟老大兩口子鬨過矛盾,但是看在他們這次老老實實的份上,蘇長河也不介意給他們點甜頭吃。
“好的,小叔,我知道了。”大侄子蘇家才認真點頭,忙前忙後地又是拿濕毛巾讓他擦擦,又是扶著他去床上,“小叔你喝多了,不舒服,先躺會兒吧。”
一旁看見這一幕的蘇長江吃味,“這小兔崽了,對老四比對他爹都親!”
王芳沒好氣道:“有本事你也考個大學,教教你兒子。”她哼一聲,招手叫兒子,“家才,屋裡熱,把咱房間裡的電風扇搬出來,給你小叔用!”
轉頭又笑吟吟地說馬蕙蘭,“弟妹啊,你也去歇會吧,秋老虎厲害,天一熱,中午就容易犯困,這些我們來收拾,你去屋裡歇歇,去吧去吧……”
蘇老太太也推著馬蕙蘭進屋,“是啊,你這手可不是刷碗的,以後啊,還得拿手術刀呢!”
上次來,即便有蘇長河護著,蘇老太太還是習慣性指使馬蕙蘭乾活,她倒不是單指使馬蕙蘭一個,而是碰到什麼洗完洗衣服掃地擦桌子之類的活,就順口安排三個兒媳婦乾。
在她看來,家務活本來不就是女人乾的嗎?兒媳婦不乾,還能讓她兒子乾?
現在在她眼裡,馬蕙蘭終於勉強獲得了和蘇長河同樣的待遇。
在滬市待不了幾天,蘇長河他們就將坐火車去京城,在此之前,他們還要去拜訪一下嚴教授。
養殖場最初的建立離不開嚴教授的幫助,這一年多,他閨女也沒少麻煩人家,於公於私,他們回滬市,都應該拜訪嚴教授。
嚴教授聽說蘇長河和馬蕙蘭都考上了大學,非常高興,連說了三個“好”字,還囑咐嚴師母,“中午多加兩個菜,就在這兒吃飯!”
“好。”蘇長河三人沒有推拒,嚴教授更加高興,一向嚴肅的臉上也露出點笑容,嚴師母更是歡喜得眉開眼笑。
她和老嚴隻有一個兒子,當年老嚴被學生舉報,兒子怕被他們連累,和兩人斷絕關係。那個時期,世事艱難,她和老嚴能理解,但兒子千不該萬不該,竟然檢舉親生父親,以至老嚴被下放到西北農場。
自那時起,嚴師母夫妻倆隻當沒有這個兒子,平.反後,老嚴又當上大學教授,國家還把這麼多年的工資補了回來,她兒子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又回來找他們,但老兩口心涼了,堅決不認這個兒子。
因著當年被舉報的事,老嚴現在對學生也不甚親近,他倆也沒有其他來往的親戚子侄,日子過得死氣沉沉,她有時候都有點擔心老嚴。
但是自從有一回老嚴回家說他發現了一塊良才美玉,情況就有點不一樣了。老嚴天天在家裡說不能耽誤人才,還主動聯係過去的學生和以前的朋友同事,有事情做,整個人精神都好多了,嚴師母看著心裡也鬆了口氣。
而且遇上蘇家人,說不定真是他們老兩口的運氣,長河每回來滬市都會來看他們,蕙蘭聽說她的腿腳受了寒氣,一變天就疼,特地做了藥包寄來,她泡了半個多月,腿腳真的舒服多了。
還有月月,小丫頭古靈精怪,去年過年還算著時間給他們寄來賀卡,說祝嚴爺爺嚴奶奶新年快樂,小丫頭怎麼就那麼可樂。
他們一家過來,家裡都熱鬨多了。
嚴師母把圍裙脫了,說:“剛還聽秦教授說,今兒食堂有獅子頭,我去買一份回來,月月,跟奶奶一起去?咱們再去看看,還有什麼好吃的。”
馬蕙蘭道:“師母不用再買菜了,我們不是還帶了梅乾菜來?中午再蒸個乾菜就行了。”
嚴師母不應,“梅乾菜留著,回頭我們還要吃呢,上回分了點給隔壁的秦教授,秦教授還說好吃,吃了還嫌不夠呢。”
“那還不簡單?”蘇長河笑道:“正好我要讓家裡寄書來,順便讓他們再寄點梅乾菜來,師母您給家屬院的老師們都分分,還給我們馬家莊打廣告了。”
“好,好。”嚴師母拉著蘇月去食堂買菜,路上遇到人,人家問是誰家孩子,嚴師母滿臉笑容,“我家的!”
嚴師母真把蘇月當自家孩子了,但凡哪道菜蘇月多瞅一眼,嚴師母就要掏錢,“買!”
蘇月抓住她拿錢的手,“奶奶,再買咱吃不完了!”
“沒事沒事,能吃完的,你爺爺說還要把隔壁秦爺爺叫來咱家吃飯,咱們人多。”
路上看到人家手裡拿著汽水瓶,嚴師母拉著蘇月又調頭回去,給她買了兩瓶汽水,家屬院門口看到有人賣青棗,又順帶買了一大把青棗,還道:“吃完飯給你帶回去吃。”
吃飯的時候,果真把隔壁秦教授請過來了,嚴教授、秦教授、蘇長河,三個大男人小酌一杯。蘇月也摸了三個杯子過來,給她、她媽和嚴奶奶,一人倒了杯汽水。
“不用倒,奶奶不喝……”
“哎呀有兩瓶呢,我們一起喝!”
“好。”嚴師母接過酒杯,笑得雙眼都眯了起來。
“這第一杯酒,慶祝長河、蕙蘭考上大學!”嚴教授說道,大家共舉杯,一杯喝完,秦教授說:“怎麼也得再喝一杯,怎麼就叫你碰上這麼優秀的學生?還是倆!”
嚴教授哈哈笑,“行,行,再喝一杯!不過不止倆,應該說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