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周日, 蘇長河照常去了廠裡。
廠子裡最近事情很多,之前在廣城結交的人脈起了作用,又有幾家和他們訂貨。
另外, 蘇長河還打算將調料包這個新產品繼續做下去, 上次給外商的調料包反響不錯,那個外商通過李秘書他們聯係到他,還想再訂一批貨。
有錢不賺白不賺,蘇長河有意和上次合作過的那家調料廠建立起長期合作關係, 正打電話呢, 許家茂敲了敲門, 說有公安同誌找。
蘇長河不明所以,公安過來乾什麼?難道是上次的事有了新消息?
前些日子,廠子裡進了幾個小毛賊,沒造成什麼損失, 保衛科的人抓住人, 照常交給了派出所,莫不是這些小毛賊有什麼情況?
蘇長河大步迎上去, “公安同誌, 是不是有什麼——”
“哢嚓!”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雙手銬拷在了他的手上,許家茂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旁邊的其他人也倏地站了起來。
蘇長河眉頭微皺, 卻還是頗為冷靜, “同誌,請問這是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為首的公安嗤了一聲,“蘇長河是吧?有人吃你們廠的火腿腸,吃出事兒來了, 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
這事聽起來就蹊蹺,長河哥對產品的質量要求非常高,他們廠子裡甚至有個專門的質檢部門,不合格的貨白白銷毀都不發出去。
許家茂敢肯定他們的火腿腸質量絕對過關,怎麼可能出現把人吃壞的情況?
就算真出現這種情況,一般不都是先去買的店裡鬨?退一萬步,也是找到他們廠裡鬨事,哪有悶不吭聲,上來就直接是公安抓人?
許家茂賠笑道:“同誌,您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要不我和你們去派出所,我是我們廠裡的辦公室主任,生產情況我都了解——”
“不要廢話,帶走!”
為首的公安發話,另外兩個公安押著蘇長河就往外走。
已經是上班的點兒,廠區裡沒什麼人,但是辦公樓跟倉庫離得不遠,倉庫有人正在裝貨,幾個人一看廠長被帶走了,急忙跑過來,其中一個尋思情況不對,扭頭去找其他戰友。
“廠長,怎麼回事?”
“什麼情況?為什麼抓我們廠長?”
“同誌你們是哪個派出所的?”
車間裡、保衛科、食堂乃至在宿舍休息的人聽說消息,都跑了過來,上百人將幾個公安連同蘇長河團團圍住。
領頭的公安看著一幫氣勢駭人的漢子們,頭上的汗都下來了,色厲內荏道:“乾什麼?乾什麼?你們想乾什麼?蘇長河,你糾集這麼多人來,是想乾什麼?我告訴你,你們要是動手了,這事可就大了!”
蘇長河無語,他一句話都沒說完,就被他們押著帶走,他怎麼糾集?靠腦電波嗎?
蘇長河看向廠裡眾人,“都回去!”
“廠長可是他們……”
“回去!上班的點兒呢,乾嘛呢一個個?”蘇長河輕斥了一句,又道:“放心,公安同誌就是帶我回去配合調查,事實勝於雄辯,咱們要相信國家的執法單位,公安同誌肯定會還我清白!”
大家聽蘇長河的勸說,沒有再阻攔,但也不肯走,在上百號人虎視眈眈、極其不善的目光下,幾個公安把蘇長河推上車,門一關,就趕緊開車。
事發突然,蘇長河來不及交代什麼,在上車前,給許家茂留了一句話,“萬事聽蕙蘭安排。”
許家茂看著揚長而去的車子,心中焦急,他耐住性子,安撫幾句,讓眾人都各自回去上班,然後一咬牙一跺腳,去找蕙蘭嫂子。
他知道蕙蘭嫂子是醫科大的高材生,長河哥總說她成績很好,從來沒聽過她會做生意,廠子裡的事也不知道她懂不懂,不過許家茂相信他長河哥,他讓他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他急急忙忙地出了廠子,其他人又怎麼可能安下心工作?
廠子裡除了退伍兵哥、前進大隊的人,還有一部分則是京大學生。
京大學生這個身份金光閃閃,都說他們畢業後肯定有出息,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求學期間,他們中不少人生活條件還是比較艱苦的。
暑假期間,就有許多學生留在京城,想趁暑假掙點生活費。可活兒不好找呀,知青回城給城裡帶來了大量的勞動力,哪哪都不缺人。
蘇長河知道之後,乾脆把同學們薅廠裡來了,他以前就在《青年報》、炸雞店給學生們安排過勤工儉學的崗位,這回也算駕輕就熟。
剛好廠子裡現在屬於飛速發展時期,安排一些人也不算難。
對於京大學生來說,在暑假期間,能找到一個工資豐厚且還能儘量運用所學的工作,簡直就是意外之喜。他們心裡清楚,這個機會是蘇長河看在同學之誼上給的,私心裡,對蘇長河,除了敬佩,更有一份感激之情。
開學之後,蘇長河並沒有取消勤工儉學的崗位,反而和學校合作,允許京大學生在課外時間到廠子裡兼職。
京大的不少學生都因此受益,有的學生家境貧苦,省吃儉用,之前還差點因為學習太刻苦,在課堂上暈過去,自從有了勤工儉學的兼職,起碼每天能吃飽了,有時候攢一攢,月底還能多寄點錢回家。
這天正值周日,廠子裡就有不少勤工儉學的京大學生,他們湊到一起,討論了一回,覺得這事不對,來的公安口口聲聲說請班長回去配合調查,可那態度就不對,配合調查為什麼要把班長拷起來?
誰知道他們到底想乾什麼?早些年□□,革委會經常抓人,人抓走了,最後什麼罪還不是任憑他們說?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學生們達成一致,分頭行動,有人去派出所打聽消息,有人回學校通知同學。回學校的這人將事情一說,同學們就炸開鍋了。
吃火腿腸吃壞了?具體壞到什麼程度?
受害者呢?空口無憑,沒有證據,就直接抓人?
還有人發問:“你們怎麼就讓人把班長帶走了?那些人是不是公安還不一定呢!”
“應該是,他們開著派出所的車……”
“那我們就去派出所看看,誰舉報誰舉證,公安也不能隨便抓人!”
“對!咱們去派出所!”
京大學生們到派出所的時候,門口已經有了另一波人,正是廠子裡的兵哥們。兼職的學生們走了之後,他們也坐不住了,索性到派出所來,問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見到同學們過來,提前打探消息的幾個學生衝過來,憤憤道:“他們把班長關到審訊室了!說班長是□□,投機倒把,搞資本主義!”
什麼?!
不管是京大學生,還是退伍兵哥,皆是嘩然。
□□,投機倒把,搞資本主義。
生活在這個年代的人,誰不知道這是什麼罪?
早些年,因為這些罪,有人被下放農場,有人被判幾年,甚至還有人被槍斃。
“他們這是汙蔑!是無中生有!”一個學生突然喊道。
其他學生也道:“對,投機倒把不是套子,想把什麼往裡裝就往裡裝!”
“派出所有什麼依據,拿出證據來!”
“對,拿出證據來……”
“拿出證據來……”
學生們揮舞著胳膊,兵哥們也揮舞著胳膊,大家不是傻子,公安空口白牙,就想給廠長扣上大帽子,他們絕不答應!
震耳欲聾的呼喊聲傳進派出所,一位副所長擦了擦額頭的汗,看了眼外麵群情激奮的人,真怕他們失去理智闖進來,那事兒可就大了!
他心中暗罵倒黴,讓幾個公安同誌守在門口,注意警惕,又讓另一個公安去通知所長,自己則找了個借口,從後門溜走。
審訊室內,整體光線昏暗,所長捧著茶杯坐在一邊,老神在在地看著屬下審問。
那個將蘇長河帶來的領頭的公安,一手抓著蘇長河的領口,一手拿著一隻手電筒,喝道:“侵吞國家資產,投機倒把,搞資本主義……還不老實交代!”
強光直直地刺向眼睛,被迫睜眼的蘇長河,隻覺得眼睛酸澀,不自覺地流出淚水。
蘇長河心中暗罵,他喵的!這回可是夠狼狽的。
被抓的時候,蘇長河非常順從地跟他們走,一是不想讓廠裡人和公安發生衝突,公安畢竟是執法人員,二是也想知道今天這出唱的到底是什麼戲碼。
一到派出所,他就知道了,給他扣了好幾頂大帽子,蘇長河敏銳地關注到了幾個重點,“侵占國家資產”、“采取不正當手段,騙取國營廠子”。
他獲取廠子的手段如果不正當,那麼廠子應該歸屬於誰?
蘇長河的腦海裡浮現一張被酒色侵襲,氣質萎靡的麵孔。
原來是他啊!
“說話!”審問的人見他一言不吭,好像還在走神,更加生氣,將手電筒又湊近了幾分,直直地照進了蘇長河的瞳孔,蘇長河的瞳孔縮了縮。
“我說了……一切手續合法合規,廠子也屬於集體財產……”
“你——”
這人還要繼續,審訊室的門被敲響,“所長,門口聚集了很多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