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老頭奔著大房養老,喜歡大房,葛家老婆子喜歡兩個小兒子,葛二蛋夾在中間,爹不疼娘不愛。
分家的時候,葛家用葛二蛋的津貼起的屋子,結果把人趕去了老宅,誰不知道葛家那老宅屋頂都塌了?
據說葛二蛋兩口子幾乎被光著身子分出去,走的時候就拎著幾十斤紅薯。
後來葛二蛋閨女病了,求到葛家老兩口頭上,老兩口也是狠心,親孫女,愣是不開門。
自那以後,葛二蛋這房和葛家其他人算是老死不相往來,村裡有人看不慣,說葛家老兩口太偏心,葛家那老婆子就說:“看不慣你掏錢哪!俺還有三個兒子,不指望那個沒良心的!”
要是還和以前一樣,葛家老婆子大概還真不指望二兒子,這不是葛二蛋出去了,他媳婦見天收包裹,老婆子能不眼紅?
她偷偷摸摸跑郵局去,以葛二蛋親媽的身份,把彙款單取走了,劉四花也不是好惹的,大家都鬨成這樣,她還慣著你個老東西?
劉四花拎著刀就衝到葛家,見人就看,硬是憑著不要命的架勢,把錢要了回去。
葛家那頭不痛快,故意把葛二蛋寄了多少錢給宣揚出去了。
也是因此,村裡人才知道,原來葛二蛋寄了足足五十塊錢回來!
五十塊錢啊!
這還隻是一次!
甭管他是不是每次都寄五十,架不住大家這樣猜啊。
要不是葛二蛋媳婦娘家兄弟不少,真不一定護住這錢。
因為沒占到便宜,葛家其他幾房眼紅得跟鬥雞似的,眼見著葛二蛋一直沒回來,就傳出謠言,說葛二蛋在外麵乾的不是好事,要不然怎麼能往家裡寄那麼多東西?
謠言傳多了,也變成真的了,村裡有人不信,葛二蛋多老實一孩子,要不當初也不能手裡錢全被他那個爹娘弄走了?
但也有信的,畢竟這話聽起來,確實有幾分道理。葛二蛋是當兵回來,可他就是個大頭兵,都退伍回來幾年了,之前都沒給他分配工作,怎麼突然就有戰友給他安排工作?
他戰友得是什麼職位啊?能給人安排到首都去?
午飯時分,一夥人端著碗,蹲在路邊,邊吃邊聊,說的就是這事。
“哎你們說葛二蛋到底在乾什麼?”
“二嫂子不是說在什麼賣吃的店裡嗎?”
“嘖這話也就你們小年輕信,什麼店?人家開店要葛二蛋作甚?他又不是廚子!”
“俺覺得也是,說不定還真是那啥……去年過年都沒回來,今年還不定能回來……”
話才說到這兒,路口來了一個人,來人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穿著簇新的棉衣,頭上戴著帽子,脖子上裹著圍巾。
那一身衣服,怎麼說呢,一看就是城裡來的!
眾人也不議論了,村裡人說話,啥話都說,麵對城裡人,都有點怵,一個個傻愣愣地看著來人走近,還是其中一個稍微活絡點的漢子起身招呼:“同誌,你找誰啊?”
來人解開帽子、圍巾,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二、二蛋?”
葛二蛋還是黑,卻不瘦了,臉頰透著一種紅潤的光,他露出一口大白牙,“老根叔,是我。”
葛二蛋回來了!
這個消息飛快地傳遍整個村子。
葛二蛋家,簡單修整過的老屋,村裡的老少爺們都過來了,連大隊長支書也在。
要是葛二蛋家的說的不是假話,葛二蛋可就是他們村唯一一個去過首都的。
就算說的是假話,葛二蛋這身打扮,以及身上那種變化,也夠讓大家好奇的。
“二蛋啊,你到底去哪兒了?”
“是啊,二蛋,你真去京城乾活了?”
葛二蛋笑笑,先從兜裡掏出一盒煙,叔叔伯伯一人散了一根。
大家看他掏出煙,眼睛都直了,葛二蛋這小子真是出息了!
他們這個小村子不僅小,還窮,彆說一般人,就是隊長他們也沒抽過帶過濾嘴的香煙。
都是聽人說過,或是在電影上看到過。
好些人接煙前,把手在身上用力地擦了擦,然後才捏住那一根細細的雪白的香煙,也舍不得抽,放在鼻子下使勁聞了聞,就這麼拿在手上,或是彆在耳朵上。
這煙當然不是葛二蛋買的,他自己不抽煙,也舍不得買香煙。這煙其實是他們年終福利大禮包裡麵的,一人一條。
發的時候,廠長還說:“彆都自己抽了,發給你們,是讓你們帶回家,給親戚朋友拜年用的!”
蘇長河在準備年貨大禮包時,也有多番考慮,廠裡的工人基本上都不是京城的,發些米麵油就不合適了,他們吃食堂,自己又不開火,發其他重的東西,工人們帶回家不方便。
最後定的是煙酒糕點一匹布四大樣,此外還有罐頭,以及年貨禮籃券,年貨禮籃券是總廠最高級彆的十全十美禮籃,憑券可以到離家最近的省城百貨商店領取。
他們總廠的業務基本上已經擴展到全國各大省,省下麵的地方太多,不好往下推,但和省城的百貨商店都有合作。
葛二蛋發了一圈煙,大家都有點被鎮住了,再問葛二蛋問題,語氣都有點變了。
葛二蛋撿著能說的說,因為一年沒回來,聽著鄉音,頗為親切,說著說著,其他人也找回了熟悉感。
一時之間,屋裡其樂融融。
就在這個時候,葛家人突然來了。葛二蛋的爹娘、三個兄弟、嫂子弟妹,人全到齊了。
一進屋,葛二蛋的三個兄弟就盯上了眾人手裡的香煙,而他娘和大嫂弟妹們眼珠子滴溜溜轉,從炕上他的帽子、圍巾,看到牆角半人高的包裹。
葛二蛋的娘一張口就道:“來家了怎麼不跟家裡人講?”
“娘您說的啥話?俺回來的事,全村人不都知道?”
村裡人覺得好笑,葛家那邊天天盯著葛二蛋家吃啥喝啥,能不知道就怪了,這老兩口八成還在家裡等葛二蛋上門,誰知道以前的聽話兒子根本就不搭理你?
葛二蛋的爹娘臉色難看,葛二蛋的娘臉一板,對著眾人道:“行了,行了,都賴在俺家乾啥?俺家二蛋才回來,家裡一攤子事……”
有人不給她麵子,喊道:“你們不是分家了嗎?這可不是你家?是二蛋家!”
葛二蛋的娘臉色更加難看,她知道二兒子二兒媳婦現在不好欺負,就罵其他幾個兒子媳婦,“你們都是死人啊?看著老娘被人欺負?”
葛家的幾個兒子媳婦就賠笑著送客,村裡人知道葛家這老婆子難纏,且人家畢竟是親爹媽,雖然以前對不住葛二蛋,現在葛二蛋掙錢了,以後保不住還是一家人。
葛二蛋卻沒有重歸於好的心思,他不管爹娘怎麼說,就當沒聽見,他娘看他沒說話,還以為他聽進去了,就摸摸硬擠出來的眼淚,繼續說:“咱們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
“俺和你爹以前幫襯你哥他們,那是他們沒本事,俺們不幫襯點,你哥他們就得餓死……二蛋啊,你不一樣,你從小娘就曉得你能乾……你看看,現在不是好了嗎?一家子哪有隔夜仇?”
“行了,咱們一大家團團圓圓過個年,你在外頭辛苦,來家了就好好歇歇,過年就在那邊過,啥事都不用你操心,有你嫂子弟妹……”葛二蛋的娘說著,罵幾個媳婦:“傻愣著乾啥?還把東西搬回去,先不忙著收拾,先給你們二弟二哥下碗細麵……”
葛二蛋的嫂子和弟妹們看婆婆大手一劃,把牆角掛的那塊臘肉、屋裡放的那些糧食蔬菜,連帶著那個大大的包裹全包括進去了,當即笑得跟偷了油的老鼠似的,“哎!”
劉四花心裡著急,讓她這幾個妯娌這麼一搬,家裡就跟蝗蟲過境一樣。她看了眼自家男人,心說,你要是敢答應,這日子咱就不過了!
葛二蛋拍拍她,示意她放心,他道:“搬什麼搬?”
屋裡人都看向他,葛二蛋瞪了眼三個兄弟,葛家三兄弟不由縮了縮脖子,他們這個二弟/二哥當兵回來的,打人是真凶。
葛二蛋的爹從進來一直沒發話,這時,終於開口,“老二,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爹,你跟娘也彆來這出,咱們分家了!當初二妞生病,我去求你們,你們什麼態度,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咱也彆整那些有的沒的,反正你跟娘是我親爹娘,你倆要是在這兒,我能給你們一碗飯吃,彆的就甭想了!”說罷,葛二蛋將自家兄弟一手一個,拎著扔了出去。
嫂子弟妹們尖叫著撲出去,葛二蛋爹娘一個捂著胸口,一個哆嗦著,“葛二蛋,你個王八犢子!”
葛二蛋隻當沒聽見,愛罵就罵,當初他跪著求爹娘借點錢,爹娘愣是不開門,還說“賠錢貨死了就死了”,他就明白了,在那個家,就沒人拿他當親人!
既然不是親人,他還給什麼麵子?
葛家老兩口死賴著不走,葛二蛋也不跟他們爭辯,他讓媳婦去收拾東西,重點強調把值錢的都帶走。
沒一會兒,他扛著行李和帶回來還沒拆開的包裹,他媳婦拉著兩個孩子,一家子就這麼出門,葛家老兩口驚訝:“你們去哪兒?”
“去劉家過年!屋裡你們愛待多久待多久……”
劉家是葛二蛋老丈人家,他媳婦叫劉四花,上麵三個親哥,還有一大票堂哥表哥,他當年娶他媳婦,其實也是看中這點,他怕娶個一般的,能被他娘和嫂子欺負死。
隻是他沒想到,他爹娘能做到這一步,他對家裡也徹底死心了。
劉四花猶豫,“真去我娘家過年?”
她娘家人也不少,不過這一年多經常帶東西回去,家裡嫂子們態度還比較親熱。她猶豫的是,他們這邊就沒有女婿在老丈人過年的。
葛二蛋不在意,“去!我東西都帶上了。”
他還想跟老丈人商量商量,年後他想把媳婦孩子帶到京城去,葛二蛋琢磨這事,琢磨挺久了。
他不在家,媳婦一個人在家種地,累死累活,還不如跟他一起,到了京城,他們租個小房子,再給孩子送去讀書,城裡的學校可比老家好多了。
葛二蛋佩服他們廠長,通過他們廠長,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讀書是不成的!
他都問過了,隻要交點錢,京城那邊有的學校是收外地學生的。
他一個人現在每個月能拿到五十,獎金啥的還沒算,到時候再給他媳婦找個活,他們兩人掙錢,在京城肯定能過下去。
怎麼也比在老家,讓他爹娘兄弟們惦記著好。
葛二蛋帶回來不少東西,他大方地給老丈人丈母娘孝敬,媳婦的哥嫂們也沒少,劉家一家子對這個大方的女婿親親熱熱。
劉家在招待女婿的時候,蘇月和她媽已經跟著第一批人回前進大隊了。
一進隊裡,蘇月就忍不住:“哇!”
不光她,馬老太太她們都很驚訝,隊裡說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