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麗結婚十二年了, 侄子侄女滿地跑,她卻一直沒有個一兒半女。
不是不想生,她做夢都想有個自己的孩子, 偏偏醫生也看了,藥也吃了, 連亂七八糟的偏方都用過不少,就是沒動靜。
聽說弟妹在京城的大醫院, 蘇長麗就起了心思, 這也是她這次跟著過來的原因。
做個檢查而已,馬蕙蘭就說:“可以啊。”
她看出蘇長麗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就沒和彆人說,第二天找了個借口, 帶她去了趟醫院。
各個科室, 馬蕙蘭基本上都有認識的人, 而且這所醫院的院長還是她的三師兄,做檢查真就是打個招呼的事。
不過檢查的項目比較多,個彆項目當天沒法出結果, 還要等兩天。
蘇長麗看不出來著急, 她說:“等兩天就等兩天。”
在檢查的過程中,她也比較平靜,連給她做檢查的醫生私下裡都跟馬蕙蘭說:“你這大姑姐心態是真好。”
馬蕙蘭笑笑,卻覺得這不像心態好,倒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在醞釀著什麼。
她都不知道,回頭結果出來,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馬蕙蘭謝過同事,騎車載著蘇長麗回去。
蘇長麗坐在後座上, 很是新奇:“這就是電動車吧?滬市那邊一車難求,之前街道上一戶人家弄回來一輛,彆提多寶貝了,軲轆上沾點灰都得拿抹布擦乾淨!”沒想到老四跟弟妹一人一輛,隨便騎!
馬蕙蘭和蘇長麗才進院子,蘇老太太就問:“你們倆這一大早去哪兒了?大半天不見人影?”
馬蕙蘭將手裡的包袱往上提了提,說道:“去了百貨商店,給您和爸買了兩套衣服。”
去醫院的事,大姑姐不想說,回來的路上,她就從百貨商店過了一下,老兩口難得來一趟,買點東西也是應該的。
蘇老太太連連擺手:“給我們買乾什麼?我們有衣服穿……”
蘇長麗拿過其中一個包袱,把老太太往屋裡推,一邊推一邊說:“這不是您兒媳婦的孝心嗎?走,進去試試,看看大小合不合適?”
蘇長麗把老太太推進屋,又喊她爸:“您也過來試試!”
院子裡王芳略有不滿,弟妹和小姑子大早上出門,不叫她,這是什麼意思?
她玩笑一般地抱怨:“咱倆才是一條線上的,去百貨商店怎麼不叫上我?”
馬蕙蘭說:“你是大嫂,叫上你,怕你跟我搶著付錢。”
王芳噎了一噎,嘴巴張開又閉上。
一旁的蘇長河“噗嗤”一聲笑出聲,他敢發誓,他媳婦不是存心諷刺,她就是闡述事實。
屋裡,蘇老太太、蘇老爺子套上短袖運動衫,嘴上說著:“費這個錢乾什麼?”臉上的笑容卻止都止不住。
蘇老爺子拽了拽衣角,又伸了伸胳膊,說:“正正好!”
蘇老太太捋了捋他後背:“你個子中等,不胖不瘦,穿什麼不正正好?不過這款式……是不是太年輕了?”
“哪有?京城現在就流行運動衫,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歡這樣穿,回頭爸再戴一頂帽子,多時髦啊!”蘇長麗誇讚道,又說,“蕙蘭給你們買的都是貴的,瞧瞧這料子,好看還不紮人。”
蘇老太太伸手摸了摸,還真是,軟和著呢。
“合身吧?你們先脫下來,我拿去過下水,放院子裡晾一晾,明天就能穿!”
蘇長麗說著伸手幫老兩口脫,蘇老太太朝門口看一眼,拉著她小聲問:“你弟妹手裡另一個包袱……是不是也給她爸媽買了?”
蘇長麗眉頭一皺,眼神刺過去:“弟妹自個兒出的錢,你管她給誰買?”
“我不就問問……”
親家之間,天生的對立麵,蘇老太太也不是說兒媳婦嫁到蘇家,就不能給娘家爸媽買東西,她就是存著比較的心思,兒媳婦給他們買了衣裳,給娘家爸媽買的是更好還是怎麼著?
類似的心理,馬老太太也有。
且她不僅要比較,還要全麵壓倒親家!
她可一直記著呢,老蘇家忒不講究,當年蕙蘭和長河結婚,老蘇家一個人都沒過來。這也就算了,那個年月嘛,日子都難,過來一趟不容易,喜事簡辦就簡辦。
可是小丫都五歲了,你老蘇家也不說讓孫女過去認認門,是幾個意思?
不就是看不上他們鄉下人家嗎?
“也就是長河人好,要不然我都不稀得跟這樣的人家結親!”馬老太太說起來就一肚子火,她套上新短袖,“當年也就算了,現在呢?從滬市到紅旗公社是沒車啊?還是沒長腿啊?”
“你們好歹是男方的爹媽,再怎麼著,你也得主動跟我們見上一麵吧?嗬,就不,怎麼著,打量著蕙蘭已經嫁到他們家去了,就裝聾作啞糊弄人是吧?”
“還是不拿咱們家當回事兒!”白紅梅附和道,“今兒就讓他們瞧瞧,咱老馬家可不是好欺負的!”
她一邊說,一邊給馬老太太整理了下衣服,又拿了兩個鐵絲發卡,馬老太太說:“我彆這個不像樣吧?”這不都是年輕小姑娘彆的?
白紅梅嗬嗬笑:“媽沒事,你看城裡那些老太太們不也彆這個?”
她伸手給老太太把頭發捋整齊,耳朵邊的頭發就彆到後麵,用卡子一卡。
這麼著,頭發整整齊齊,一絲不亂,看著就有派頭。
馬老太太照了照鏡子,也不說不彆了。她今天不光換了新衣服,還特地剪了個頭發。
今天算是蘇家、馬家這對親家這麼多年第一次見麵,必須認真對待!
白紅梅作為娘家大嫂,今兒的主力軍之一,也裝扮一新。
馬老爺子、馬向華、馬向國三個大男人不在,她們娘倆兒就把馬向東叫了過來,給老馬家撐場子。
其實,根本用不著馬向東撐場子,她倆氣勢全開,一進門,老蘇家人還以為是婦女主任過來視察。
她倆早不是鄉下的婆媳了,一個是炸雞店總店的管理者,一個是炸雞店分店的管理者,手下管著幾個到幾十個人,外麵還要和絡繹不絕的顧客打交道。
那氣勢自然不同一般。
至於馬向東嘛,就跟拎包小弟似的。
老蘇家人愣了一愣,馬老太太已經露出了親切而不失友好的外交笑容:“哎呀,這就是親家吧!咱們見上一麵,可真是不容易呀!”
白紅梅也站到了王芳和蘇長麗跟前,露出了同樣的笑容:“是親家嫂子、親家姑姑吧?你們大老遠過來,應該讓我們來招待才對!”
被抓著手的蘇老太太:我準備好的話是什麼來著?
同樣被抓著手的王芳和蘇長麗:遇到對手了!
飯桌上,馬老太太拉著蘇老太太親親熱熱地坐下,說:“我倆坐一塊兒,好好說說話。”
又叫蘇長河:“拿好酒來,今兒我可得陪你爸媽好好喝上幾杯!”
行,蘇長河從櫃子裡拿出茅台,兩瓶,夠你們喝了吧?
要是放在平時,看到茅台酒,蘇老爺子肯定得仔細看看,再好好品一品,但今兒他完全沒這想法。
因為他也感受到了,老四這丈母娘,她來者不善!
馬老太太拿過酒瓶,親自給蘇老爺子、蘇老太太倒酒,蘇老爺子搶道:“我來,我來!”
蘇老太太也推辭:“是啊,怎麼能讓你來給我們倒酒?”
馬老太太用身子擋住他們,一手抓著酒瓶,一手搶過酒杯:“哎呀你們來這邊,這不是應該的嗎?”
說著她把倒好的酒杯遞給蘇老太太,蘇老太太接過酒杯,心裡總有點不舒服,這話說得……怎麼跟他們是客人似的?
老四也是,他丈母娘使喚他跟使喚兒子似的,叫他拿好酒就拿好酒,他到底是誰兒子?
馬老太太可不管她心裡舒不舒服,她今兒就是奔著讓他們不舒服來的!
她端起酒杯:“我先敬兩位親家一杯。”
蘇老爺子和蘇老太太忙端起酒杯,三人菜沒吃一口,先灌下去一杯白酒,蘇老太太喝得急了些,忍不住咳嗽兩聲。
馬老太太忙關心道:“親家,吃菜吃菜!”
說著還給蘇老太太夾了一塊大大的白切雞,又招呼王芳、蘇長麗:“親家嫂子、親家姑姑,也吃啊,千萬彆客氣!”
蘇老太太看著碗裡的菜,雞肉肥美,可怎麼就覺得這麼憋屈呢?
馬老太太又和王芳誇蘇家才有出息,說:“親家嫂子以後有福了……”
說得王芳都樂開了花。
蘇老太太暗暗瞥了她一眼,讓人誇兩句,就找不著北了!
平時還當她這個大兒媳婦不錯,雖然愛往小家扒拉,但是個能乾人,今天一見馬家大兒媳婦,才知道什麼叫能乾人。
人家一個人都快把她大兒媳婦跟她閨女兩個喝趴下了!
場子炒熱後,馬老太太拉過蘇老太太的手,一副“我要跟你掏心掏肺說心裡話”的架勢。
“親家啊,有你們這樣好的公婆,可是我們家蕙蘭的福氣啊!我們家蕙蘭雖然長在鄉下,但是還真沒一般姑娘能乾。”
“也怪我們家,家裡三個兒子,一個閨女,難免偏疼她幾分,她呢,從小到大,家裡也不用她操心,她喜歡念書,我們就讓她念。也虧得讓她念了,這不,一考就考到京城來了!”
“親家啊,我嘛,就是一個鄉下老太太,沒什麼見識,長河學那什麼經濟不經濟,我不知道是啥,我們家蕙蘭學這個醫生,我知道啊!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這醫生到哪個時代都少不了!你說是吧?”
所以,也彆覺得你兒子厲害,我閨女也不差,也是大學生,出來就是醫生,哦,不,不用出來,我閨女現在就是醫生了!
馬老太太一臉嫌棄地指了指馬蕙蘭:“這丫頭,她上學,人家也上學,偏偏就她忙得腳不沾地,還沒辦法,他們老師說這叫什麼來著?能……能乾的人……”
馬老太太看向外孫女,蘇月吐出嘴裡的骨頭:“能者多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