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堡,真小啊。
既到葉家堡,與留在家裡的長輩見過,交待了事情。長輩們笑眯眯地說:“去吧,都趕緊去看看你們媳婦去。”
尤其是葉三郎,他的妻子身懷六甲,這時候丈夫不在身邊,必定思念。
四郎早就心猿意馬,得了長輩的許,與三郎道:“三兄,咱回家了啊。”
三郎道:“去吧。”
四郎腳下生風地走了。
葉三郎也回了自己的家。
他的母親四夫人和妻子早就在等他了。隻男人們回來都得先去見長輩說正事,兩個女人隻能眼巴巴地在自家等著。
好容易葉三郎終於回來了:“娘,我回來了。”
四夫人拉著他的手細看,心疼:“曬黑了。”
瘦倒是沒瘦,人反而看著更結實了。
隻是當娘的看兒子看得細,凝目往三郎臉上看去,總覺得兒子麵相上有什麼地方與從前不同了,又說不上來。
五官也沒變,還是濃眉大眼,鼻梁挺拔,相貌十分地端正耐看。
葉三郎笑道:“我們都曬黑了,獨六娘和阿錦兩個怎麼曬都不黑,氣人。”
嘴上說著,眼睛卻朝大腹便便的妻子看去。
當娘的哪還不明白,小夫妻感情好是好事。四夫人笑道:“一路風塵仆仆的,在外麵也睡不好吧。去吧,回去洗漱,好好休息。”
隻是當小夫妻行了禮要告退的時候,她卻衣袖掩口大聲地咳了兩聲。
三郎:“怎了?受寒了?”
四夫人:“沒有,糖吃多了,嗓子有些糊。”
三郎責備道:“少吃些。”
三郎的妻子卻垂著頭不敢抬起。
三郎沒進門前,四夫人就對她千叮嚀萬囑咐:“他年輕火力壯,你可萬萬不要縱著他。你現在身子金貴,容不得閃失。可定要記住!”
婆婆這一聲咳,隻有她明白,羞得耳根微紅。
小夫妻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進了正房,三郎隨手帶上了門,抬手便將妻子抱在了懷裡,將臉埋入了她的頸窩。
她嚇了一跳,還以為真被婆婆說中了,丈夫一出去便是一個半月,憋了火。
“不行,不行,我的肚子……”她慌張道。
不料三郎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他埋在她頸間,低低地道:“桐娘,彆動,讓我抱一會兒。”
桐娘頓住。
這是枕邊人,怎能不了解。
她抬起手,也抱住他,輕聲問:“又殺了許多人,是嗎?”
上一次也是這樣,從南陽回來也是。
整個葉家堡都沉浸在六娘成為鄧州節度使的喜悅中,可三郎回到房中,卻將她緊緊抱住,不說話,隻是抱住。
然後沉沉睡了一大覺。
“嗯。”三郎低聲道,“彆問。”
上一次,還隻是令士兵去枷了該殺的人,一並行刑。
這一次,他當著孩子的麵殺了父親,當著妻子的麵殺了丈夫,當著母親的麵殺了兒子。
因為李家人膽大包天,葉家軍過去抄家,他們組織了護院家丁反抗。
這是不行的。
這是六娘決不允許的。
對於這樣的人,六娘隻給他們一條路。
死路。
而他,是那個負責封路的人。
三郎嗅著妻子的體息,才終於完全放鬆了下來。
冬日裡風大,天上被吹得一片雲都沒有,所以陽光很好。
桐娘坐在床邊,輕撫著隆起的肚腹,抬眼看見空氣裡漂浮的塵埃。
她很希望這次還能是個男孩。
每個有家有業的男人,都需要兒子。葉家如今的情況,就更需要了。
可歎她頭胎的孩子夭了。
大家當然也都安慰她。可有些不太會說話的婦人卻說:“習慣就好了。”
怎麼習慣呢?
桐娘望著塵埃發怔。
當然她也知道,生七個夭四個活三個是常態。
她的夫家就是這樣。三郎的母親一共生育過七胎,最後隻有三郎五郎和十二娘。
三郎在本家這一代裡是長兄,因為上麵的大郎和二郎都夭了。可那還隻是活過了五歲,立住了,記入族譜,序了齒之後才夭的,才能有“大郎”、“二郎”的排行。
那些在五歲之前就夭,未記入族譜的孩子,根本什麼留不下。
她的頭胎子,便是這樣。連墳頭都沒有,因為太小,不給立墳。
她一隻手輕輕地撫著隆起的腹部。
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長大啊。
身邊發出聲響,她轉頭看去。三郎睡得正酣,蹙起的眉頭也慢慢舒展了。
他說,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但隻有在自己的家裡,有她陪著他,他才能好好睡這一覺。
桐娘輕輕地從三郎的手裡抽出自己的另一隻手,給他蓋好被衾。
辛苦地俯下身去,在他額角落下輕輕一吻。
三郎的眉頭,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