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小心地退了出來,長長地籲了口氣。
赫連響雲先去處理了一些事,然後回了自己院子。
一個少年迎他:“叔,回來啦。”
少年十三四模樣,五官卻沒有赫連響雲那麼立體了。
他們雖有胡人血統,但早就歸化了許多代人了,血脈早就融合。文化上也完全漢化。與草原同源的胡人完全不一樣了。
基本上,就是漢人。
但偶爾長相上會有特征特彆鮮明的,譬如赫連響雲這種長相就是。
少年問:“小嬸子找回來了嗎?”
赫連響雲說:“還不是你小嬸。”
少年笑道:“不馬上就是了嗎?”
他又問:“叔啊,要是成親之後,我嬸還這樣,怎麼辦呐?”
赫連響雲道:“涼拌。”
少年撓了撓頭,端水過來給他洗臉。
赫連一邊擦洗,一邊道:“甘蔗沒有兩頭甜。既接受了這頭,就不能還想著那頭。”
少年:“……好吧。”
他和他叔叔相依為命。叔叔帶著他投靠了裴澤,在裴澤麾下效忠。
既娶了裴澤的愛女,就彆想什麼賢良淑德,伏低做小了。
人不能太貪心的。
忽有裴澤親兵來請:“大人請赫連將軍過去書房說話。”
赫連響雲正好才洗完臉,便直接跟著去了。
到了書房,見到裴澤,見他眉間有愁雲。
“義父。”赫連問,“何故憂愁?”
裴澤深深歎氣,抬眼看著赫連響雲。
他是實在很喜歡赫連。覺得把女兒嫁給他,兒子托給他,都放心。
如今卻……
赫連察言觀色,道:“義父有什麼為難事,直說便是。”
裴澤長歎一聲,道:“阿雲,你是知道的。從你投來房陵,我就十分中意你。”
赫連道:“義父對我恩重,自在心中。”
裴澤沉默許久,終於艱難地道:“但我,我隻有蓮兒這一個女兒……”
赫連抬起眼。
“是我對不起你。”裴澤道,“阿雲,你倆的婚事,算了吧。”
赫連響雲沉默半晌,問:“大娘會嫁給誰?”
裴澤不答。
但裴蓮能接觸到的男人也就那麼些個。
再考慮她的性格,赫連很快就猜到了:“她中意太原趙景文?”
裴澤長歎,閉上眼睛直搓臉。
便是承認了。
書房中寂靜。
赫連低頭思索片刻,站起身來,撩起下擺跪下。
“這些年,承蒙義父收容我們叔侄。知遇之恩,無以為報。”他道,“今日與義父緣儘,願義父身體康泰,萬壽長安,光複故地,心想事成。”
恭恭敬敬地大禮拜下去。
裴澤捉住他手臂將他托起,垂淚:”阿雲,是我對不住你。”
“隻我欠她太多,這是她一輩子的事,我、我委實……”
赫連亦握住他手臂:“大人,我明白。”
義父子之緣儘於一句“大人”。
裴澤垂淚。
赫連回到自己院中,侄子過來問:“又出什麼事了?”
赫連道:“去通知我們的人,都收拾東西,我們要走了。”
少年還沒明白,問:“走?走去哪裡?”
赫連道:“不知道。”
他說:“我與大娘的婚事作罷了。房陵已非我容身之地。出去另尋地方吧,先走再說。”
少年吃驚,想問,猶豫一下,跺了跺腳,出去通知彆人去了。
少年回到院中的時候,正遇到親兵送來一隻小箱子,放下走了。
“啥玩意?這麼沉?”他顛了顛,打開一看,“謔,這麼多金銀?”
“大人送的程儀。”赫連響雲道,“人齊了嗎?”
少年道:“齊了。大家都很生氣。”
“沒什麼好氣的。”赫連道,“好聚好散罷了。”
他有家仆六七個,是他的私產。當初是帶著來的,如今當然也帶走。
少年去通知的便是這幾個人。
都是行軍之人,收拾包袱是最快。細軟一裹,說走便可以走。
整好行裝出發,裴澤出來送他。
“大人請回吧。”赫連看了看,問,“郎君呢?”
裴澤道:“他若知道,必傷心。”
赫連點頭,上馬帶著他的人離去。
行了有二十裡,後方煙塵揚起,有人追上來。
不是旁人,正是裴定西。
“姐夫,你真要走?”小孩騎快馬追了一路,滿麵風塵。
赫連下馬,道:“我以後不是你姐夫了。你要記得改口。”
裴定西眼圈紅了:“那你也是我師父。”
裴澤的義子,武藝都好,都有教導過裴定西。但赫連和裴蓮訂親後,基本就都是赫連響雲一個人在教了。
裴定西又看向少年:“飛羽,你也走啦?”
赫連飛羽氣哼哼:“我得跟著我叔叔啊。”
他氣不過,道:“都怪你姐姐。”
裴定西還沒經曆過分彆,他平時裝老成,也沒什麼同齡人,跟赫連飛羽一直玩得很好。
如今就要分離,憋不住眼淚掉下來:“不走行嗎?她要嫁彆人,你也娶彆人不行嗎?”
赫連響雲對裴蓮無可無不可,對裴定西卻有幾分真心。
他認真給他解釋:“男人不能忍的,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便我不在意,也沒法保證你未來的姐夫不介意。他將來若猜忌,恐怕我們收場都難看。”
“不若現在,好聚好散。”
認真講,小孩子很聰明,也是能聽得懂的。
裴定西眼淚啪啪地掉,這時候,完全像小孩了。
赫連響雲笑笑,蹲下來溫柔摸摸他的頭,囑咐他:“你以後,要親衛不離身,可能做到?”
裴定西現在就是親衛不離身。他不明白這有什麼做不到的,點了點頭。
赫連響雲說:“快點長大。”
裴定西又點頭。
淚眼模糊中,看著赫連叔侄翻身上馬,不留戀地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