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彆人,正是盈娘家的大人,她兒子的嫡母。
見到盈娘,大人也是愕然:“你……”
許多眼睛在看著呢。
盈娘深吸了口氣,鎮靜道:“大人,大人把這東西落在家裡了,我緊趕慢趕地給大人送來。路上摔了一跤。幸好沒把東西摔壞。請大人恕罪。”
眾人不知道信不信這套說辭。
有人臉上表情是信了。
但不信也沒關係,這個女人機智地給自己圓了場。你要是還不信,那就是你沒眼色了。
該走的走起來,該散的散去,該關上的窗又重新關上。
大人的眼中,閃過鋒芒,盯著盈娘。
盈娘力求鎮定,但顯然是驚魂未定的狀態。
大人轉身:“你跟我來。”
盈娘緊緊抱著包袱,跟著大人進了一間屋子裡。
這就是傳說中的當官的人的公房嗎?
盈娘根本沒有精神去細看,她一進去,噗通就給大人跪下了,額頭貼著地板:“大人!”
大人走到公案前,轉身:“怎麼回事?說”
盈娘抬起頭來,頭發猶自散亂,氣息也喘,但還是口齒清晰地把事情說清楚了。
說完,她再一次把額頭貼到了地板上:“大人,請大人救我。”
但是大人許久都沒有發出聲音。
盈娘緩緩抬頭,看到大人正低頭看她,神情莫測。
盈娘不敢說話。
終於大人開口:“你見到將軍了?”
盈娘手按在地板上,點頭。
大人目光幽幽:“你就沒想過,這事,是我和將軍都同意了的?”
盈娘覺得冷。
整個公房裡的空氣都是涼的。
大人的眸子冷冰冰。
盈娘聽家裡的丫鬟私底下說,大人十五歲的時候,就殺了自己的族叔……
說得玄乎其神,有說是親自拿刀殺的,有說隻是監斬的,有的說隻是拿辦的。盈娘也不知道哪個說法是真的。
盈娘手掌按著石磚地板,頭卻仰著,鼻孔翕張。
她說:“我知道不是大人。”
大人看著她。
她盯著大人的眼睛,說:“大人,根本不屑這樣做。”
大人沒有兒子。
盈娘生了兒子。盈娘是被安排專門替大人來生兒子的。
按說,一般都會把這個男孩抱到自己膝下撫養。為著這孩子和自己親近,像真母子。
可大人把盈娘的兒子安排在了嘉和苑。
因為這是丈夫的兒子,不是她的兒子。
她其實根本也不想做嫡母,不想讓彆人生的孩子管自己叫母親。
但是,這世上,還有她更想要的東西。
甘蔗沒有兩頭甜,魚與熊掌哪能兼得,做人是不能太貪心的。
她既選擇了自己更想要的,就得放棄一些彆的。
她讓步,讓丈夫和彆人去生孩子。
但她,不屑去冒充這孩子的親娘。
也不屑去攏著這孩子,讓孩子一定要跟她親。
她讓這孩子存在,僅僅是為了給丈夫一個香火,根本不是為她自己。
盈娘再次把頭重重磕下去:“大人,我原就是來給大人生孩子的。我從來也沒有過彆的想法。我就想守在孩子身邊,看他長大。”
“求大人、求大人給我一個容身之處。”
“我會安安靜靜地,安安靜靜地……”
這時有人來敲門:“大人,有王府的人來,說要拿一個逃奴。”
盈娘霍然抬頭。
她看到大人的臉上閃過怒色。
她看到大人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住這怒意,平靜地道:“讓她們進來說話。”
便有兩個領頭的仆婦被領進來。
見到大人,她們便鬆了口氣,直賠罪:“一個沒看好,叫她跳車了。”
她們想押走盈娘。
大人問:“誰叫你們做這事的?”
仆婦道:“是王妃。”
大人問:“王妃憑什麼跑到我武安伯府裡拿人?”
兩個仆婦麵麵相覷。
王妃和大人母女常有爭執,有時候還得幾位王爺去勸架。
仆婦眼觀鼻鼻觀心:“姑爺也是許了的。”
大人問:“我許了嗎?”
仆婦沉默了。
王妃就是怕姑娘犯軸,故意跟她對著乾,根本都沒有告訴姑娘,隻與姑爺通了氣,便做下這事。
一個硯台砸在仆婦腳下,四分五裂,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嚇得仆婦們向後踉蹌,臉色發白。
“是不是當我沒砍過人?”大人咬牙道,“回去告訴你們王妃,以後再插手我的家事,誰來了,就彆想再回去。”
仆婦惶恐唯唯,逃也是的走了。
大人回到書案後坐好,從抽屜裡又取了一方硯台:“你就在這兒待著,等我下值,一起回家。”
大人還有許多公事要處理,她最近籌謀著要做上任後的第一件大事,很繁忙。
低頭看文書許久,再抬頭,盈娘已經自己去屋角找到了掃帚和簸箕,把地上亂七八糟的碎片打掃了起來。
她乾活十分麻利,一看就是知道是做活做慣了的人。
安靜又靈敏。
大人看了她片刻,垂下眼去繼續看公文。
盈娘打掃完,便抱了鼓凳,悄悄到角落裡坐下。
什麼也不敢動,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瞧著她家大人辦公。
公房的窗紙沒有家裡的好,透亮度不夠,透進來的光微微泛黃。
把大人的臉照得朦朧。
她很嚴肅,專注,做自己的事。
盈娘看了許久,看得癡了。
盈娘當然知道,自己永遠也活不成大人這樣。
但幸運的是,她可以活在大人的庇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