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真的。不過我們要約法三章——”諸伏景光晃了晃手指,“第一,你一定要聽我指揮,我說撤的時候立馬就跑。”
“嗯嗯!”
“第二,我今天剛好帶了哨子……”在犬井戶締微妙的視線裡,諸伏景光掏了掏口袋,又裝模作樣地從上衣下麵勾出了銀白色的求生哨,“吹響的話,我們要馬上順著哨聲集合。”
有時候犬井戶締都很懷疑,那個哨子,自從聽說景要去山裡玩給了他之後,他根本就沒摘過吧……
“第三……”諸伏景光憂心忡忡,欲言又止,沉默半響,“我還沒想好。”
犬井戶締:……
感覺大概明白小夥伴的擔憂了。這不是完全不信任他嗎——可惡。
“好的,我知道了,放心吧,Hiro。”他板著臉踮起腳拍了拍諸伏景光的肩膀,指向視線所不可及的下方,“那裡也有剛剛的味道,比保健室裡重很多很多,我們先下去看看吧?”
隨著轟隆一聲,耀眼的白光劃破了黑沉的夜空。
*
“媽媽。”諸伏高明從二樓樓梯口探出頭來,“你知道景光去哪裡了嗎?”
“啊啦,景光嗎?”女性從正在埋頭準備的晚餐裡抽出注意力,抬頭看向他,“他去小犬井家玩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你要是找他有事的話,順便幫我也打個電話問問看。”她氣鼓鼓地揮了揮菜刀,惹得諸伏高明即使在二樓也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他今天到底是在KIKI家吃晚飯,還是回來吃?真是的,跑的那麼快,叫他也不回頭……”
諸伏高明:……
他對媽媽偶爾出現的孩子氣倒是接受良好,隻是沉默了一下便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點了點頭,言行舉止可靠得不行:“好的,我會順便問一下他的……電話號碼是?”
“好~那就謝謝高明啦。號碼的話電話本裡就有,不過應該不用那麼麻煩。”她高興地彎起眼睛,菜刀落在砧板上發出喀噠一聲,“你順路問一下爸爸有沒有用過電話,沒有的話直接按重播就好。”
“了解。”他應道。
諸伏高明當然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他隻是手裡拿著一封從東京都寄出的回信,正在尋找另一位收件人的路上——如果不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景光,他可愛的弟弟大概會持續一個月用那種哀怨的眼神偷偷摸摸地看他。
一個月前寫給那位警官先生的信件,事到如今終於有了回複。那位奉信唯物主義的青年男性的糾結在字裡行間中顯露無疑,他再三斟酌,最終還是寫下了自己都半信半疑的推理,聲明僅供諸伏高明進行參考。
這大概算是他對諸伏高明坦誠的某種回報——雖然諸伏高明最開始的想法是拋磚引玉,把這件事全權丟給專業人士,但奈何他忘記了警察有轄區這種東西。
更何況,警視廳和各地道府的本地警察機構關係絕對算不上友好。
平常公事公辦還好說,掏公文出來大家意思意思配合你,談私交的話……懂的都懂。
諸伏高明的情報來源有很多,但都可以大致分為三派。
第一派的代表人物是犬井戶締,他象征著不思議、超自然。
“這件事不是妖怪做的,也不是人為的,是神隱哦。”犬井戶締曾經這麼對諸伏景光解釋,而諸伏景光原樣複述給了諸伏高明聽。
而第二派的代表人物是諸伏景光,他代表著眼見為實。
“警察們沒有找到失蹤者離開天神町的痕跡,KIKI那邊也是這麼說的。”在兩兄弟獨處時的閒聊中,諸伏景光說出了自己的猜想,“可是,失蹤者的家裡沒有收到過任何電話或者勒索信息,幾位失蹤者之前也沒有任何共同點,他們素不相識……”
“失蹤者的家庭沒有和彆人結怨,他們在此之前也幾乎素不相識,這隻能證明這不是勒索事件,可仍然沒有排除殺人事件的可能。”諸伏高明說,“景光是不支持神隱的觀點嗎?”
諸伏景光點點頭又搖搖頭:“嗯,我覺得不對。”
“KIKI一直覺得失蹤者消失的毫無痕跡,所以排除了妖怪以後,就隻考慮著神隱的可能性了。”他認真地解釋道,“可是說到底,這仍然在人能做到的範圍內啊。”
諸伏高明小小地笑了一下,像是故意找茬一樣問道:“真的嗎?我倒是覺得這不是很科學。”
“從失蹤到出警隻過了不到十二個小時,可是三個失蹤者便再也找不到一點蹤跡。”他眨了眨那雙狹長的鳳眼,“那兩周警察幾乎要把天神町翻過來找了,也什麼都沒找到。”
諸伏景光沒辦法反駁,卻仍然不讚同。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小聲地說:“就是不可能是神隱嘛……神隱相關的傳說和故事我都看過了,同時被神隱,肯定要有理由和契機吧?可是失蹤者之間是沒有這樣的共同點的,他們甚至都互不認識。”
第三派的代表人物是飛間世津子。她作為天神町警察署刑事課的課長,在這件事上她的態度和想法,就代表了絕大多數警察的想法。
絕對“科學”。
不考慮任何非科學因素,隻從常識出發,將調查失敗的原因全部歸類為尚未發現的新手法、獨特的犯罪思路……
諸伏高明不讚同任何一派的看法,也不否認任何一派的看法,他反複思考過後得出了自己的結論——而這恰恰與青年警官在信裡寫下的推測相差無幾。
這件事,就像3D立體卡片、光柵立體印刷的變換圖那樣,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有著不同的畫麵,但它本質上仍然是同一幅畫。
“下午好,這裡是九條宅——是找犬井嗎?”
聽到話筒裡傳來陌生女性態度熟稔的問話,他合上信紙,站直了一點身體,溫和地回答道:“下午好,我是諸伏高明。冒昧打擾非常抱歉,我隻是想請問一下,諸伏景光在嗎?”
嗯?不是諸伏太太,是第一次聽到的聲音啊……
九條沙耶頓了一下,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聽筒,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疑問聲順勢從喉嚨裡溜出:“嗯、你是……?”
他說他叫什麼來著……諸伏、高明?啊、是景光君的那個哥哥!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聲音裡帶了些尷尬:“抱歉,景光君今天沒有來我們家哦……不過犬井倒是有跟我說,出去和景光君去玩了。”
諸伏高明沉默了一下,側頭,視線穿過走廊投向一牆之隔的庭院。
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是間斷性變小了一些,但仍然沒有停止的跡象,雷聲同樣持續不絕。從微微敞開通風的窗口處,傾瀉的雨絲夾雜著濕冷的空氣湧入室內,打濕了一片的地板。
諸伏老師站在那裡,指間閃爍著明滅的火星,似乎是察覺到了諸伏高明的視線,他回頭歉意地笑了一下,掐滅了煙頭,重新掩上窗戶。
冰冷的雷雨聲被關在了室外。
“這樣啊……他們是什麼時候出去的,有說去哪裡嗎?”諸伏高明垂下眼簾,低聲問道,“抱歉,我有點擔心。現在外麵的雨太大了,景光出門的時候什麼都沒拿。”
如果諸伏高明沒記錯的話,景光今天穿的甚至還是短褲。
“……沒事,我能理解。”九條沙耶額頭青筋直繃,“犬井出門的時候也什麼都沒拿。”
兩邊的家長一對信息,再一看天氣,隻覺得心瞬間下沉了半分。
“至於地點……”九條沙耶深吸一口氣,“他們去了天神小學校,現在應該隻是被大雨困在那邊回不來了吧。”
嗅著淺淡的煙草味,諸伏高明抬頭,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身旁的諸伏老師對視一眼。
青年教師微微搖頭:“不,我想他們應該進不去才對。小學校現在加強警戒,不管是放假還是什麼時候,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班。”
“不隻是警衛,還有值班老師。”
“不,學校現在有人看守,他們應該是溜不進去……”諸伏高明挑揀了一下,將爸爸話裡的主要意思提取出來,轉達給對麵的同時自己也在理清思路。
他突然頓住。
如果單單景光一個人,憑他那點小聰明當然溜不進去,但如果隨行的還有全聽他指揮的KIKI的話……
在諸伏老師意味深長的視線裡,他硬生生地改口:“他們真的去了小學的話,應該可以向保安借傘回來才對。就算被雨困住回不來,保安亭也有電話,不至於一點音信都沒有。”
“景光去年就能背家庭地址和電話了,也知道遇到事情要打電話報警。”
站在一旁的男性視線下移,恰好瞧見長子手裡那封格外突兀的信。
九條沙耶的心裡突兀生出了些不詳的預感。她顰著眉,指尖在聽筒上輕輕敲了幾下,隨口安撫了幾句:“嗯、是的,諸伏君是很可靠……”
諸伏君是很可靠,但她家的犬井就不好說了,幸好他們是一起結伴行動的。
但是——
女性低下聲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言辭裡有些不解:“那兩個小家夥一起去學校做什麼?”
……這種事,您竟然也不清楚嗎?
諸伏高明難得感到了些棘手,他沉默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聽見電話那邊女性雷厲風行的話語:“抱歉,高明君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你不用太擔心,我現在就出門去找他們兩個。”
“啊、您現在就要去……?去哪裡找?”諸伏高明被對麵那雷厲風行的女性弄的有些措手不及,還沒反應過來,便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抽走回信,慢條斯理地展開。
諸伏老師一目十行地閱覽過後,眉頭越挑越高。他輕輕瞥過看似滿臉冷靜、其實已經心虛得不行了的長子,轉而接過聽筒。
電話那頭的女性還在安撫諸伏高明:“既然他們兩個進不去學校的話,我去學校附近找找看吧,也麻煩高明君和家裡的長輩說一聲……”
九條沙耶的真實想法當然不是這個。
但那些不太符合唯物主義的辦法,也不適合在這種時候拿出來安撫人心,因此她根本隻是隨口敷衍了幾句。
諸伏家的大人輕輕“嘖”了一聲,指尖壓著眉心:“喂,您好,我就是……”
諸伏高明抱著那封回信摸到廚房,敲了敲門。
諸伏光回頭看了他兩眼,還沒等諸伏高明說明來意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高明,你做什麼事又讓爸爸抓到了?”
景光還總是覺得哥哥很酷,乾什麼都麵不改色,真該叫他來看看高明現在的表情……不過,唔,高明在景光麵前的時候確實是更要麵子一點。
——或者說死要麵子也行。
她看著諸伏高明臉上浮現出的困惑,笑得連手都在抖,不得不放下菜刀以免誤傷砧板:“你現在和景光犯錯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哦……”
一樣的沉默,一樣的裝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