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拘謹地問好,一股腦地說出了所有事情,緊接著難掩害怕和焦急地詢問起了她的意見。而在他稚嫩的聲音裡,冰冷的死寂和充滿殺意的扭曲話語斷斷續續地出現了。
——報警電話不起作用,撥打那個的話,接到的人隻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家裡的電話也沒有用。接電話的媽媽一開始很正常,隻是聊起來會有一種牛頭不對馬嘴的錯位感,但是一旦拜托她做些什麼,電話那頭就會傳來扭曲而尖銳的笑聲,以及詢問他具體位置的可怖話語。
如果不是辻時子及時捂住了他的嘴,諸伏景光恐怕就要麵對順著電話找來的家夥了。
九條沙耶默默地貼了張符在聽筒上,給自己來了點聊勝於無的安慰。她聽過諸伏景光有些語無倫次的描述後,難掩憂慮:“諸伏君,你和KIKI走散了嗎?”
“嗯、一開始KIKI就不見了……”
“有找過他嗎?或者你在安全的地方等等,等他來找你?”女性擰著眉頭。
在那種世界,一起來的夥伴也許包藏禍心,但無論如何,絕對不可以去信任那個世界的住民。如果諸伏君沒辦法找到KIKI,如果兩個小孩子沒法彙合的話……九條沙耶非常確信下一期的《天神町奉知報》上,要多出一個人的尋人啟事這件事了。
這麼想著,她微妙的眼神默默看向了家裡的沙發。
長發的人偶少女正坐著,專注地盯著默聲播放的電視認真鑽研時下大熱的電視劇,時不時低頭記兩筆筆記。
“欸……我倒是帶了哨子。”在幽靈們好奇的目光下,諸伏景光微妙的有些難為情。他撥弄著胸前的哨子,弱弱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但是我沒有吹……因為小雪和時子說,我和KIKI不在一個空間裡。”
……是那個區域的特殊規則嗎?
在九條鞘沉思的期間,小孩子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又給了另一個相當合理的理由:“而且,九條小姐,這裡超級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九條沙耶抿著唇:“……唔。”
她明白小孩子的意思了。
在過於安靜的地方,吹響哨子無疑是在向所有人發送自己的位置,是絕不該做的危險行為;但是,即使不吹響哨子……
諸伏君,最危險的家夥已經在你身邊了。如果他們翻臉時犬井不在的話,你隻會更危險啊。
必須要讓他吹哨子,必須要讓諸伏君知道該警惕的對象。
但是那兩個幽靈恐怕也在一起聽著,直白地提出懷疑的話諸伏君就完蛋了,該怎麼說才好……
九條沙耶斟酌了一下語氣:“我會儘快趕過去的。但是諸伏君,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如果你找到犬井的話,能不能幫襯他一下?那孩子膽小又怕黑,我真的很擔心他一個人會遇上什麼危險……你們兩個人一起,也算有個照應。”
膽小?和幸子一起呆了半個小時還沒事的家夥嗎?
辻時子聽到她恬不知恥的話都驚呆了,手不自覺地摸向了後麵,像是想掏出把什麼東西來。年長一些的管乃雪倒是品味出了點不對,一時半會卻也沒想明白,隻是有點困惑地歪著頭,用完好的那隻右眼注視著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
他下意識想說點什麼,話卻謹慎地停在了嘴邊。
KIKI膽小嗎?不,他隻是怕生,內向。
KIKI怕黑嗎?不,他最喜歡的就是夜晚,因為可以安安靜靜地睡覺。
而KIKI會遇到的危險……
在幾人中間,彼此知曉的情報是不相通的。
諸伏景光知道犬井戶締是妖怪,九條沙耶不知道他知道犬井戶締是妖怪。對九條小姐來說,他更像是照顧犬井戶締的人,而不是被犬井戶締保護的人。
正是基於這樣的想法,九條沙耶才會試圖對他說犬井戶締會遇到危險,需要他的幫助吧——她隻是想儘快讓兩人會合。
可是為什麼?他現在很安全,順利地抵達了教職員室,成功撥出電話,將知道的信息都給了出去,向外界發出了求援信號,九條小姐也說會儘快過來的,接下來明明隻要等待就可以了。
是因為幽靈嗎?
諸伏景光有自己的判斷。他並不是盲目自信,但他確實不覺得這兩個會溫柔安慰他、一路幫忙的幽靈會對他不利。即使管乃雪像是有些小心思,諸伏景光也直覺地覺得那件事無傷大雅——
九條小姐到底是基於什麼作出的判斷?
諸伏景光還在拚命思索的時候,他需求的答案便出現在了眼前。
天花板、地麵、桌椅、吊燈、窗戶……所有的一切都在搖晃,在天翻地覆中,聽筒連帶固定電話都摔在了地板上。而諸伏景光被兩個女孩子一左一右地架起,懸停在了空中。
在他臉色發白的功夫,從天花板上裂開的縫隙處,憑空出現了一抹雪色的火焰。
在兩個生前隻是普通女孩子,死後也隻與人類打過交道的幽靈少女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那團火焰搶走了人類的小孩子,躲避著身後襲來的刀刃與冰錐,向著走廊的另一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諸伏景光被熟悉的包裹感嚇了一跳,呼喚幾乎是脫口而出:“KIKI——”
整個過程快得像剛剛的通信隻是一場幻夢。
辻時子和管乃雪注視著追著兩人而去的幸子,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跟著幸子的尾巴一起現身的吉澤遼。
過分沉默的男孩子並沒有在意她們的目光,也沒有什麼解釋的意思,隻是有些好奇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聽筒貼在耳邊。
聽筒裡是一片忙音。
*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考慮到諸伏君最後的聲音……
九條鞘懷揣著輕微的安心感掛斷了電話。
門後的世界與現實世界顛倒相對,但能化作門的事物千奇百怪,如果不是隱約察覺到兩個小孩子可能真的出了事,九條沙耶在知道電話從何而來的瞬間就該掛掉電話的。
依托於當地長久以來的濃鬱怪談氛圍,再加上一些無法被複製的地利,天神町裡存在著無數扇門,門裡門外被分割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湧現出源源不絕的怪異的裡世界,以及人類所居住的表世界。
人的心裡湧動著可怖的情緒,當它們流淌著在另一個世界彙集,又披上了人類篤信著的怪談外衣時,真正的怪異就誕生了。
它們穿過各式各樣的“門”,從人類的喜怒愛憎中浮現出來,化作真實的一部分。
接著,永不饜足地吞噬掉真實。
“門”的媒介不一定是物理意義上的門,它也許是書桌上的某個抽屜,也許是頭頂的一頂帽子,也許是撥打一通特定的電話再推開電話亭的門,也許是在樓層夾縫中停留打開的電梯,又或許隻是在某個時間點路過某個地方而已。
探索門後的世界,就和探索太陽係外未知的宇宙一樣,是人類目前絕對無法辦到的事,對人類來說還為時尚早。
但這隻是對於人類來說。
梅麗的講述有條不絮,她甚至貼心地配上了九條沙耶的表情和動作,聽得女性一直在摸後腰,似乎起了些不那麼友好的念頭。但另外聽著她講述的二人卻有些痛苦。
梅麗的話結構清晰,咬字清楚,理解起來除了內容以外沒什麼瑕疵,可唯獨是最重要的內容……
諸伏老師聽完感覺自己在做夢。
兩個幼稚園生對一件縣警都無力解決的案件感到好奇,膽大包天地偷偷調查,並且真的摸到了幕後黑手的所在地。
然後,兩個幼稚園生一頭紮進了幕後黑手的地盤,成功把自己玩沒,兩邊的家長卻連個招呼都沒收到。接著是正在進行時的劇情,他們闖進去的地方是人類禁區,公安都要特設部門保密的地方,根據極少數幸存者的話推論,人類在裡麵安全存活的起步武力值是一隊荷槍實彈的軍隊……
光是這樣就已經足以讓兩人感覺呼吸困難了,更讓諸伏老師頭暈腦脹的還是故事的講述者。
這樣溫和有禮貌的聲音,正來源自麵前的人偶少女。
九條沙耶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渲染緊張氛圍有點過頭,開始往回找補:“梅麗說的有些誇大其詞了,其實沒什麼特彆需要擔心的。”
在兩人不可置信的目光裡,她撓了撓臉頰,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當然有自信犬井戶締能護好那個小孩子,但是這種話要怎麼說?犬井之前乾的就是看家犬加獵犬的工作,現在返聘後工作的對象是你們家小孩,誰要傷害他就得先和犬井拚命……?
曾經以為自己已經被社會磨礪得足夠厚臉皮的女性尷尬地笑了笑,安靜下來。
她還有一句發自內心的話沒敢開口。
就算那孩子真的倒黴過頭,失去了生機,隻要靈魂還沒被拘走……不,按照犬井那家夥的態度來看,即使被拘到地獄去了,他也是敢去地獄獄卒眼皮子底下搶回來的。
憑借那家夥的力量,再加上那顆不詳之玉,諸伏家的小兒子……
嗯,恐怕想死都挺難的。
“……這是什麼裝置嗎?”自詡還算年輕,卻已經感覺自己接受能力大不如前的青年教師憋了半天,“能自動播放的內置機器……?”
梅麗有些不高興了。
人偶少女提著裙角從窗沿上躍下,踩著木地板發出了輕快的足音,一步步地走到了成年男性的麵前。
噠、噠、噠。
她無機質的目光奇妙的具有可怕的壓迫力,以至於成年男性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在人偶少女有些不解的視線裡,她微微低下頭,對著二人補上了一個提裙禮,意外的非常禮貌:“請不要這麼說,諸伏先生。我有著充足的自我意識,能夠通過圖靈測試不假,但我並不是什麼人造的機器。”
九條沙耶無奈打了個圓場:“好了,梅麗當然是真的,她可是我重要的助手……”
“我很有用的。”梅麗不甘示弱地仰起頭。
兩道懷疑的目光投來。
九條沙耶:……
女性環抱起自己的手臂,目光有些心虛地飄開,底氣不足地給自己的小助手站起了場:“嗯、是的。” 這麼說著,九條沙耶又看向了學校門口的方向,不自覺祈禱了起來。
混蛋狩野……你到底什麼時候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