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小孩子快快地回答了,諸伏高明還不等慶幸,就又跌進了更深的坑底,“高明好笨,她是追月神啦。”
因為想到了好笑的事,他的眼睛完全愉快地眯了起來,尾巴也翹起:“明明大家都在對著她祈禱了,為什麼還會隻覺得她是巫女呀?”
諸伏高明表情複雜地捂住了他的嘴:“……彆說了,KIKI。”
“既然你說她是追月神……”說到這個詞的時候諸伏高明的聲音幾乎要皺在一起,完全是勉強著才吐出了話語,“那為什麼她會死……?”
犬井戶締指指自己緊閉的嘴巴,對著諸伏高明眨了眨眼睛。
“……你現在可以說了。”
“我是覺得那是因為她是半妖,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聞不到那股氣味。”犬井戶締把兩條毛茸茸的尾巴一左一右地搭在諸伏高明的手腕上,尾尖似有似無地晃著,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對半妖來說,人類的血脈意味著她仍然保有人類的身體,隻要遮掩住妖氣,平常看起來也和人沒什麼區彆。”
“妖怪也可以做巫女?”
“當然可以,”犬井戶締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不過,月山其實不算是死啦。”小孩子想了想,“她隻是丟掉人類的身體,去了黃泉生活而已。那裡其實居住了很多妖怪的,帶著人類的身體反而不方便。”
“高明不是也看到了嗎?”犬井戶締提醒他,“那天她走的時候明明很高興嘛。”
那些因為看到隻有一麵之緣的人死去而產生的輕微的感傷凝固住了。
諸伏高明:這算不算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果烏頭是為了殺死追月神而特意準備的東西,那就說得通了。
但仍然有一個問題沒解決。
少年在小孩子臉前晃了晃還殘留著糖果香氣的手,看著犬井戶締的鼻子聳動,眼神也緊緊地跟著他的動作來回:“妖怪,哪怕是半妖,嗅覺也很好吧?”
“為什麼會服下烏頭呢?”
明明嗅到了香氣,卻也很明白沒得吃的犬井戶締歎了口氣,懨懨地隨口答道:“就像你平常逼我吃蔬菜那樣?”
諸伏高明的手在空中頓住。
——那個持槍的男人。
可是,為什麼半妖會被槍械威脅?對它們來說,現代熱武器的威力……啊,不對。連KIKI平常也會因為抽屜夾了手、摔跤而受傷,隻是他恢複得更快而已。
諸伏高明模糊間意識到了一件事。
——凡是可以觀測的東西,就可以被影響;凡是有實體的東西,就可以被毀滅。
*
要調查到那個人的蹤跡對警方來說也許有點困難,對穿梭在山林裡如同放虎歸山的小孩子來說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諸伏高明看著他到處和空氣攀談,時不時還要亮出鉤爪張牙舞爪,最後煞有其事地點著頭,將諸伏高明領到了月守湖旁。
“天已經黑了,KIKI,走慢點,注意安全。”諸伏高明難掩倦意地眨著眼,他跟著小孩子東奔西走了一下午,隻在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坐著休息了一下,等碗筷一放進流理台,旋即趁著諸伏景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間裡提著犬井戶締出了門,“我們來這裡是做什麼?”
“一輪草(狐狸的名字)說看見有穿著黑衣服的人在這裡丟下去了什麼東西——”犬井戶締拽住他的手,“你去撈撈看嘛?”
諸伏高明:……
他反手扣住了小孩子的手腕,頗為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為什麼是我去撈……等等,不行,我們都不能下水。”他再次強調了一個基本常識,“人類是很脆弱的,KIKI。”
“……好吧。”犬井戶締有些失望,卻也理解地點了點頭。
人類就是這樣的啦……要精心照顧才行。不然,很容易會生病發燒,那樣會超難受的。
看到他這麼好說話,諸伏高明輕輕鬆了一口氣,但還沒等他想好明天該用什麼理由,用什麼方式去找到那個沉入湖底的物件時,自覺想到了好方法的小孩子就伸手探進了水裡。
從他接觸到的位置,整個月守湖的湖麵都像是擺脫了地球的重力一樣,正在從表麵開始向上滴落。恍若地球顛倒般的景色正在月守湖靜默上演。
隨著水滴加速向上,逐漸形成一股股水流、再彙成一道道水簾,湖麵上空逐漸形成了另一個相對的湖麵。如同兩麵清澈的鏡子,它們倒映出了彼此。
從逐漸顛倒的水麵裡出現的不隻是普通的生活垃圾,塑料袋、塑料瓶、紙盒裝的飲料、破碎的玻璃瓶、廢棄的自行車等,隨著更深處的東西上湧,逐漸湧現出了無數蒼白腐朽的骸骨,不僅是魚的,還包括小型走獸、中型走獸,諸伏高明甚至看見了不少飾品。從價值普通的頭繩到手鏈再到看起來就昂貴的小型玉石佛像,這裡看起來如同一個未挖掘的寶庫一般。
但無論懸浮著的湖麵如何加深,飄浮向上的物體中卻沒有他們正在尋找的槍械——□□、□□……到底在哪裡?
……是□□,還是隻是槍械?
“KIKI,那邊那個……!”顧不及訓斥過於張揚的小孩子,諸伏高明指向了遠處的通體漆黑的金屬物件。它看上去通體狹長,卻散發著截然不同的存在感,其表麵在溫潤的月光下勾勒出冰冷的反光。
“好——!”
黑夜中,那雙鎏金色的眼睛散發出了比滿月還耀眼奪目的光彩。
傾瀉而下的湖水激起了無數飛濺起的水滴,在無形的力量壓製下,最後都順從地重新落入了湖中。隨著波濤巨浪般的聲音,遠處正在水流裡打轉的狙擊槍懸停在半空,穿過水簾緩緩地朝著岸邊飄浮而來。
還不等諸伏高明撿起落到岸邊的槍械,遠處就亮起了火把和手電筒的光照,伴隨著一陣嘈雜聲,幾個影影綽綽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兩人的視野裡。諸伏高明神情一滯,身體第一次比思考還快,抓著小孩子的手抱起來就後撤,趕在火光照亮他們前藏進了旁邊的山林裡。
幸好今晚的月亮已經開始走向殘缺,光照也變得暗淡了不少,不然按照前兩天的月色來說,即使隻是站在室外,他們也會被看得一清二楚。
“真是誇張的動靜……”為首的穿著黑色西裝的青年不合時宜地感歎起來,“簡直是天災一樣,我還以為要地震了呢。”
手持著槍械警戒的女性皺起眉頭,銳利的目光環視著四周:“前輩,請注意一點,這個動靜不太對勁。”
看見是月守湖出了這樣的問題,那幾位跟著而來的鎮民彼此對了一個眼神,都莫名地感到了些涼意。年長些的那位手一軟,甚至差點摔了手裡隨手拿來的火把:“完了……一切都完了……!你們還不懂嗎,追月神大人不會再庇護我們了!!”
“大神、大神要來了——!”
他越說神情越慌亂,到最後甚至隱約有了些癲狂。赤阪幸不為所動,隻是在這家夥真的差點把火把掉到地上後對著前輩使了個眼色——
你還記得我是前輩兼上司吧?
真下悟無語地想著,手卻牢牢地握住了那人的手腕,稍稍一用力,便從他吃痛的喊聲中拿走了火把。火光下,他的表情顯得陰沉沉的,語調卻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不要那麼緊張哦,不然我會以為你們是那些持械人士想要渾水摸魚的同夥,到時候赤阪君手一抖可就不好了。”
“是這樣吧,赤阪君~”他似笑非笑地說著,向前走了兩步,輕浮地踩過那些錯亂的足跡,在原地施施然地轉了兩圈。
赤阪幸不想看他那副樣子,隻好沉默地注視著跟來的鎮民,持槍的手艱難地保持了穩定:“啊……是,我這個槍有點不太好使,容易走火……小問題。”
看見她胳膊上的繃帶,在場其他幾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綠了一分。
這些人的臉色在火光的明滅下顯得略微失真,卻也足夠諸伏高明一一辨明了。他們有的年輕,有的年長,唯一的共同點是,諸伏高明都曾見過他們的臉。他們有的是民宿的老板,有的曾在小賣鋪買煙、和中年老板談天闊地,他們都是這裡最普通不過的鎮民,而那兩個穿著正裝、警惕地握著槍械的人……
“嘛,先在這裡等等好了。”青年若有若無地向諸伏高明藏身的地方投來一瞥,說出的話若有所指,“他們很快就會過來吧?”
赤阪幸不疑有他,嚴謹地回應了他的話:“是的。不過從那邊趕過來,哪怕全速前進也要大概五分鐘左右,前輩,我們要不要先四周搜查一下?”
“唔……不,再等等吧。”真下悟笑起來,“我們隻有幾把手電筒,還是稍微等等比較好,萬一被人打悶棍了可怎麼辦呢。”
他的咬字格外清晰,聲音在這樣安靜的夜裡傳得很遠。
諸伏高明:……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但是這位抱著莫名善意的疑似警察的公職人員都快把退路寫在他們臉上了。他壓低聲音,摸索著湊在懷裡小孩子的耳朵旁,剛準備低聲說些什麼——
一陣奇妙的墜落感襲擊了他。
他抬頭,看見那些突然變大了不少的灌木叢,緊接著察覺到鞋子似乎突然消失,他直接赤著腳踩到了雜亂的枯葉,腳底傳來一陣陣麻癢感,尾椎後麵也突然多出了什麼……
他堪稱笨拙地動了動,而那個多出來的部位卻完全不聽使喚,重重地拍了一下空氣。
諸伏高明:……
他依稀明白了什麼,但還沒等他細想,後頸處便傳來了一陣細微的拉扯感,亞成年貓貓的身體悄然發軟、毫無抵抗的力量,隻有四肢勉強蜷起,視角隨之被迫拉高。
犬井戶締緊張地叼住他的後頸,貓貓祟祟地從樹葉裡探頭看了看湖邊的兩人——尤其是那個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的青年——他的視線在青年胸前的徽章上轉了兩圈,背脊上的毛一根根炸起,幾乎是逃也似地叼著掙紮著搖搖晃晃的亞成年貓鑽進了山林裡。
一身黑的西裝加刺鼻的火藥味加一看見就讓人討厭的徽章……是東京來的對策組——!
沙耶清脆的聲音仿佛在他耳邊急促地呼喊:走れ!
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