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有哪裡非常違和……
諸伏高明比劃了一下嬰兒床的高度,意識到在加上護欄後,這個高度對於成年人來說其實有些難以跨越——尤其是屋內沒有能夠任何墊腳的物體時。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真的非要用這種泄憤似的方法來行凶……他就得抓著護欄、踩著嬰兒床翻上去,然後才能有足夠的著力點做他想做的事。
可這裡除了犬井剛剛留下的指紋,沒有其他的任何痕跡。
收回多波段探照燈的同時,諸伏高明意識到一件事:這裡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他抿著唇剝開了一點包裹著女孩的毛毯,摘下一層手套,對照著刻在皮肉上深紫色的鞋印在掏出的速寫本上一刻不停地記錄起來,鉛筆劃過紙頁的細微聲音在房間內回蕩。
記錄完後,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出於一種微妙的懷疑心理,坐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鞋印。
……呼,排除嫌疑。
至於犬井戶締……
那家夥打從一開始,就是赤著腳走來走去的。
*
在布置得相當溫馨、現在卻彌漫著難以言說的死寂的嬰兒房的左側,是一扇半開的拉門。似乎是沒有拉開窗簾,室內一片昏暗,借著手電筒的光柱打量著室內後,諸伏高明站在門口意味不明地沉吟了一聲。
在蒼白的光柱下,能看見側室內的被褥和枕頭都橫七豎八地散落在榻榻米上。櫃櫥也好抽屜也好,全都敞開著被翻的亂八七糟,地上還散落著不少雜物。
——有人入侵了這裡,並且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他擰著眉頭踏入臥室,躲避著散落一地的各種物品,走到幾乎快脫落的抽屜旁,試圖看看裡麵還剩下些什麼東西。但抽屜裡都是些衣物、鬨鐘之類的生活小件,看不出來丟失了什麼,從中根本無法判斷得到什麼信息。
這世界上確實有無差彆殺人,但既然是發生在這間住宅裡的慘案,作案手法還具有相當強的淩虐意義,那麼假設凶手是無差彆殺人無疑不是最好的選擇——被害者和加害者之間必然有著什麼聯係。
可究竟是怎麼樣的仇恨,必須以如此的方式來平息?
他的目光在鬨鐘的23:32分上停留了一回,沉默著拿起了紅色鐵皮的圓形鬨鐘。
鬨鐘表麵的玻璃已經有了裂痕,金屬的外殼也有了明顯的凹痕。雖然時間停滯不前,但看上去也不像是電池沒電——指針正快速地轉動著,隻是一會順時針,一會逆時針罷了。
這世界上有三個東西絕對不能信:第一,案發現場壞掉的時鐘;第二,電視上的廣告;第三——*
……說起來,他這樣算不算非法入侵?
隨著這個自然而然冒出的疑問,答案也緊隨其後。
他不僅是非法入侵,還在進行非法取證,並且毫無悔改之意。
本質上也不是特彆循規蹈矩的少年停頓了一下,下一刻便重新翻找了起來。
與其想那些,不如先想想看究竟什麼人是凶手呢……
他翻著找到的所有可以證明這家人交際關係、身份的東西,一個模糊的想法驀地閃過,又被樓下傳來的呼喊擊碎。
“高明——”那個明明什麼都沒察覺到,卻憑借著毫無距離感的天性便選擇了用名字來稱呼他的家夥大聲地喊著,“這裡有你喜歡看的!”
諸伏高明歎了口氣,順著折痕合上了匆匆看過兩眼的婚姻屆,原樣放回了抽屜:“……來了。”
*
從二樓走下來後,在樓梯旁邊的便是會客廳。
剛剛還在大呼小叫的小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消失了,天知道是又跑到了哪個角落。諸伏高明倒不擔心他的安危,雖然這裡有他人入侵過的痕跡,但現在一片安靜……
出於某種隱晦的直覺或者是世界本身的設定,諸伏高明知道這裡除了他們以外空無一人。
那麼,還是先專心自己的事吧。
話是這麼說,他探頭進會客廳之前還是謹慎地左右看了看。
室內布置得非常雅致,在客廳中間擺放的是實木的深棕色茶桌,旁邊是兩個柔軟的蒲團。在房間的左前方便是斜著擺放在牆角的電視,另一邊的角落裡則擺放著已經枯萎的室內盆栽。
除此之外,旁邊還有連接著的小茶室,右側則是一扇拉門,拉開便是廚房。
會客廳裡同樣布置得非常和式,甚至還正式地布置了供奉的神龕和太刀。隻是麵容這麼詭異的神像……
避開那麵笑容詭譎的神像的視線,諸伏高明皺著眉抽出太刀,仔細看了看雪亮的刀身——是已經開了刃的真刀。
將太刀歸位後,他環視著客廳內的景象,視線落在了那漆黑一片、倒映出兩人身影的電視屏幕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摸進來的犬井戶締正趴在門口幽幽地看著他。雪白的尾巴拍打著地麵,耳朵後壓,後腿繃緊、時不時輕蹬一下地麵,看起來像是想隨時衝進來嚇唬他。
懷揣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諸伏高明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樣子,拿起擺在矮桌上的遙控器看了看後又放回原位。
電視的遙控器似乎是被什麼人粗暴地丟在矮桌上的,不僅是磕掉了一個角,在桌上留下了塑料碎片,連兩節電池也已經散落出來,其中一節已經滾下了矮桌不見蹤影。
他淡下表情,靠近了左邊蒲團旁的那具青年男性屍體。
屍體皺成一團的臉上殘留著無處言說的痛苦,即使已經僵硬,他的手仍然保持著生前的姿勢,執著地抓撓著脖子。
現場沒有留下什麼血跡,蒼白僵硬的屍體上僅僅是脖頸處留下了道深紫色的環形索溝,但奇怪的是,在不致命的額頭和膝蓋處有些青紫的痕跡。
觀察了片刻後,和在二樓時一樣,諸伏高明起身對著屍體微微鞠了一躬。
——願死者安息。
……在事件發生前,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諸伏高明一邊接住朝著他撲過來的小孩子,一邊擰著眉頭思考。
“……?我沒有嚇到你嗎?”犬井戶締趴在他身上,努力地看著他的表情,有點困惑地發問。
“不,確實是嚇到我了。”諸伏高明說著,摸了摸他的頭,“不過不要在這樣的現場胡鬨比較好,嚴肅一點。”
“你的表情好奇怪……”
諸伏高明避而不談,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你剛剛叫我下來看的是什麼,犬井?”
“啊……那個的話,在那邊喔。”小孩子輕易地被他轉移了話題。
他像隻貓一樣扒著諸伏高明的肩膀輕快地竄了上去,將自己的腹部緊緊地貼著兄長的頭頂,居高臨下地指了指玄關的方向。
好在他的體重也和貓一樣,還在諸伏高明的承受範圍內。
諸伏高明順著往上摸了摸他的手臂,確保他不會掉下來的時候,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種壓力相當熟悉,以至於他一點驚奇感都沒有,隻感覺到了縱容後的滿心疲憊。
他拖著這份熟悉的負重往玄關走了兩步,心情還沒放鬆一點,就又沉重了下去。
在玄關前倒著的是一具青年女性的屍體。
她穿著柔軟舒適的睡衣仰麵倒在地上,臉上是已經永久凝固的驚恐之色,脖頸上同樣有一圈深紫色的環形索溝。
諸伏高明抿了抿唇,對第三具屍體的身份已經有所猜測了。
毫無疑問,兩位死於同一手法的死者正是結婚證上的那對夫妻。
“……好過分啊。”犬井戶締奇妙的非常適應這股夾雜著血腥與腐敗的氣味,但接連直麵三具屍體,還是讓看看上去有點不解又沮喪,“怎麼會有人做出這樣的事……”
“雖然在這種場合說很奇怪……但是很遺憾,人就是這麼殘忍的動物。”諸伏高明俯身將屍體的眼瞼合上,聲音低沉但溫和地安慰起他來,“我們能做到的永遠隻有約束自身,和將犯人繩之以法。”
在他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原本陽光燦爛卻死寂而冰冷的世界一滯,仿佛連燥熱的風都停頓了一瞬——尖銳而傷痕累累的世界奇異地溫和了下來。
犬井戶締還是有聽沒有懂的樣子:“誒……那、那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諸伏高明摸了摸後腰的位置,但和本能的反應不一樣,那裡什麼都沒有。他一邊暗暗皺起眉,一邊分神回答了犬井戶締:“……先通知警察吧。”
警察是什麼?
犬井戶締有點迷茫,但還是跟著點了點頭,裝作一副自己明白的模樣。
諸伏高明越過痛苦著闔上了眼睛的女性,走向了玄關旁邊的鞋櫃。
原本應該放著固定電話的地方現在空無一物。
這當然不是因為家裡沒有安裝——物體長時間擺放著固定地點後留下的灰塵之類的痕跡雖然已經消失不見,但因為曾經擺放過固定電話產生的細微色差,以及旁邊曾經為固定線路打過的孔都無法被抹去。
“啊、花被踩了一腳,枯掉了……”
諸伏高明站在原地,聽到犬井戶締的話後,輕微地轉了轉眼睛。
能夠看得出來,玄關本來被打理的相當整齊乾淨,但現在在光線的照射下,卻沾上了細微的泥土痕跡,滿是混亂的鞋印。
在碎裂的花瓶旁,便是讓犬井戶締發出感慨的不知名野花了。
……果然,這家裡是迎來了不少不速之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