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幫我?"先玉凝視蓮夫人,目光充滿審視。
“我非善人,今日提醒你是為家族尋一條後路。”蓮夫人坦然道出目的,沒有絲毫遮掩, “若公子享能得未來國君庇護,有幸得一塊封地戌守在外,請調毒氏同行。"
公子珩未來執掌大權板上釘釘。
蓮夫人心中明白,以她的所作所為,毒氏不被抄家滅族也不會受到重用,遲早淪落到氏族邊緣。
宮內有毒氏的耳目,時機寶貴,稍縱即逝。趁傳遞消息的渠道尚未斷絕,她必須給家族尋找後路,彌補自己鬼迷心竅
犯下的過錯。
公子享不是最佳選擇,但最有實現可能。
"我要想一想。"先玉說道。
"先吃飯,吃下去才有體力。"蓮夫人端起陶碗,作勢要喂她。
“我自己來。”先玉撐起手臂,掙紮著坐起身。臉色依舊慘白,容貌憔悴,所幸不再死氣沉沉,總算有了幾分活人的樣子。
蓮夫人遞過陶碗,見她拿起木勺,挖出半勺送進嘴裡,才放心地舒了口氣。“我事發之前,長樂殿曾派人往南殿。”
"鹿珍?"先玉動作微頓。
“聽聞公子原同公子長割席,鹿氏有意同有狐氏分道揚鑣。為公子享爭取需得儘快。”蓮夫人提醒道。
"我明白。"
兩人說話時,時間過得飛快。
天光大亮,一陣蒼涼的號角聲傳來,伴著隆隆鼓聲響徹肅州城四方,彙聚在宮殿上空。“祭祀。”
身為氏族成員,兩人熟悉祭祀章程,也曾參與其中。然而祭祀當日也是先氏被送上法場的日子。
蓮夫人看向先玉,後者停頓片刻,很快又拿起木勺,將剩下的粟飯送入嘴裡。一口接著一口,嚼也不嚼,連同沙粒一起咽入胃中。
正殿前,林珩身著黑袍,頭戴玉冠,恭身肅立在台階上。
在他身後,氏族分兩班站立,長袍闊袖,領口袖擺刺繡家族圖騰。腰間束帛帶,帶下垂掛玉飾和金印。
宗和祝不在隊伍中。
兩人提前守在祭台前,都是徹夜未眠。
城內祭台共有三座,一祭天,一祭地,一祭鬼神。宗守天祭台,祝守地祭台,另有卜守鬼神祭台。十名巫從鄉邑趕來,入城之後直奔祭台。
巫披發赤足,手持骨杖,脖頸、腰間、手腕和腳踝纏繞骨鏈。頭上壓著野獸的顱骨,眼窩漆黑,利齒森森,伴隨著巫發出的叫聲,無不令人毛骨悚然。
號角聲持續不斷,蒼涼亙古。鼓聲震耳欲聾,氣勢磅礴。林珩在殿門前疊手,高聲道:“請父君宣祭文,敬天地,祀鬼神。”
在他左右的台階上,晉侯的子女有序排開,除了閉門不出的公子長,連年幼的公子和女公子都盛裝在場。
林珩三請
之後,禮樂聲奏響。
做先民打扮的樂人敲擊編鐘,清脆的韻律融入鼓聲和號角,隨即加入笙瑟之音,響遏行雲,傳出宮廷之外。
城外燃起篝火,三座祭台上銅鼎佇立。犧牲擺放在台下,隻待晉侯和林珩出現,親自奉獻給祖先神靈。
城池另一端,繩索捆綁的先氏族人走出囚牢。乍一見陽光,所有人被刺得雙眼流淚。日夜困在陰暗的牢室,他們竟不習慣光明。
”走。"
甲士挺起戈矛,囚犯隊伍緩慢前行。
赤-裸的腳掌踩上地麵,後者踏著前者的腳印,一步一步邁向刑場。
正殿門敞開,身著袞服的晉侯終於現身。
他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俯視群臣。看向林珩的樣子不似父子,反倒像是在敵視仇人。他記得自己病發時的情形,也記得林珩當時的表現。
"父君,時辰已到。"林珩絲毫不受影響,側身讓開通向宮道的台階。"子不類我。"晉侯沉聲道,聲音中充滿惡意。
“大母言,珩類大父。”林珩四兩撥千斤,將晉侯的為難當場頂了回去。兩人一前一後步下台階。
前者目光森冷,醞釀殺機卻不得施展;後者雲淡風輕,表麵不動聲色,計劃再送父君一份大禮。晉侯的兒女以林原為首,所有人自動落後兩步,同林珩拉開距離。
氏族們魚貫跟上,勳舊在左,新氏族在右,隊首分彆是陶氏和有狐氏,同朝堂之上彆無二致。眾人行出宮門,早有車駕等候。
晉侯和林珩登玄鳥車,晉室成員登傘車。氏族們的車駕形製相類,顏色趨同,雕刻的圖案則是多種多樣,千奇百怪,令人目不暇接。
祭祀開始之前,君臣車駕繞行內城。
臨近城門時,忽有號角聲傳來,同祭祀的號角聲稍有區彆,分明是軍中的骨角。玄鳥車停在內城門前,隔著寬敞的門洞,能清晰看到出現在城外的隊伍。旗幟獵獵,衣甲閃爍烏光。
隊前甲士分開,三駕馬車呈品字形馳來。車上雕刻巨獸圖騰,紋路內嵌金銅,陽光照耀下斑斕奪目。
距離漸近,車速減緩。
車上老者手按寶劍,揚聲道: "晉陽智氏與祭,賀公子珩歸國!"
隨行甲士以劍鞘擊打盾牌,齊聲發出高喝。渾厚的聲音彙成一股,撼天震地,響徹雲霄。
"賀公子珩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