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立即送上湯羹,盞中加了蜜,滋味甘甜極易入口。
“冬日寒涼,需多加留意。越國之藥已經帶回,令穀醫儘速配藥,為你調養身體。”國太夫人捏起林珩的下巴,對他的單薄和蒼白皺眉。
聽到求藥之人已經歸來,林珩放下銀匙,笑道: “多謝大母。”國太夫人收回手,
轉而提起另一件事。
"你父離國,留在宮內的妾尚有數人,你待如何處置?"
宮變當日,參與舊事的妾夫人儘被絞殺,珍夫人也隨晉侯西行,留下的都算是清白。按照舊例,國君薨逝,諸妾殉葬。
晉侯的情況比較特殊,他是被國人驅逐,權力儘喪,不可能再掌晉國。留下的妾夫人地位尷尬,不知該如何安置。
林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片刻,道出令國太夫人震驚之言。
"無子女者歸家。有子女者隨子女開府,亦可歸家。"
“子女開府?”
“正是。”
“未有先例。”國太夫人皺眉。
殉葬有成例,也有破例歸家。
庶出公子年少開府不出奇,但女公子開府未曾有過。"大母,前朝有王後為將,斬敵萬餘獻祭天神。諸國亦有女子執政,大母也曾主政晉國。"
燈光映在林珩臉上,黑眸深邃,仿似盛載星光。
“國逢用人之時,理應無分男女。如臨桓城,女子一樣上陣斬敵,戰功不亞於男子。今以宗室開先河,下必效仿,於國有利。"
國太夫人凝眸深思,良久不發一言。
她知曉林珩行事不拘一格,今日這番舉措還是令她吃驚不已。主政,開府,從軍。
上溯兩百年,因上京一場政變,平王昭告天下,不許女子襲爵。林珩今日之舉有違旨意,被有心人抓住恐難以善了。
“平王旨意,不許女子襲爵。事過兩百年,不曾有諸侯違背。”國太夫人神情肅然,告誡道,"晉邊強敵環伺,楚、蔡、鄭等虎視眈眈。今當求穩,先定國內再攘四邊,不給外人可乘之機。"
“大母教誨,珩必銘記於心。然事有特例,平王之法非開國之法,武王分封諸侯,也有女子開國。"
林珩知曉國太夫人的擔憂,但他心意已決,既要最大規模調動國人,自然不能被世俗拘泥。前朝雖滅,殷人尚存,迄今仍是男入女家,宗廟供奉不分男女,誰能指其不合禮法?
"你心意已決?"
“請大母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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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太夫人歎息一聲,不再堅持要林珩改變主意。但也告誡他行事謹慎,手段不可過於激烈。
"數日前肅州染血,不久又將行刑,莫要太過激進。"
林珩莞爾一笑,既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溫和道: “珩有章程,大母不必憂心。”此事揭過,妾夫人出宮就此定下。林珩話鋒一轉,詢問歸來的越甲。
“大母能否召人前來?”
猜出他的用意,國太夫人點頭應允。
不多時,一名甲士被帶至殿前,衣履發髻肖似越人,神態步伐更貼近晉人,一樣的豪邁粗獷。"參見國太夫人,參見公子。"甲士入殿行禮,雙手抱拳單膝跪地。
“起,賜熱湯。”國太夫人喚其起身。
"謝國太夫人。"甲士謝賞落座,神情不見局促,表現得落落大方。林珩打量該人,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後問道: “君往越國,可曾麵見越君?”
“回公子,仆見越君及公子煜。”
“聞越君有二弟,勇武有謀。梁氏霸朝堂,權威赫赫不下國君,可是實情?”
甲士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國太夫人。後者放下銀匙,匙柄磕碰盞口,發出一聲輕響。
林珩垂下眼簾,表情未有絲毫變化。他刻意不避國太夫人,對此情況早有預料。
國太夫人看他一眼,愈發覺得他類先君。倒也不見惱怒,目光轉向甲士,道: “直言。”
"諾。"
甲士心中駭然,麵上卻不顯半點。
他自進入禹州城開始講起,從入城到入宮,包括參見越侯和楚煜的過程,儘數娓娓道來,不遺漏任何細節。
"仆入城當日,城內人潮擁擠,車馬往來行如龜速……"林珩聽得認真,根據甲士的講述,在腦海中描繪禹州城的盛況。
待對方講到入官經過,提及楚煜時難掩的驚豔,他腦中閃過的卻是昔日在天子宮內那場盛宴。紅衣烈烈,聯麗絕色卻也銳利危險。
寒風凜冽,大雪覆蓋晉地,籠罩夜色下的晉侯宮。相隔千裡的越侯宮,此時火把高張,一片肅殺。
衣甲鮮明的虎賁把守宮門,持戈矛的甲士巡視宮內。無論國太夫人還是越侯
的妻妾都被禁錮在寢宮之中,不許踏出半步。
"大膽!"
知曉下令之人是楚煜,國太夫人怒不可遏。越侯禁錮她且罷,楚煜尚非世子,有何權力號令宮中?
麵對怒叱聲,甲士不為所動。他們不能拿國太夫人如何,乾脆抓住一個仗勢叫囂的閹奴,當場砍掉他的腦袋。
染血的頭顱滾到台階下,麵上凝固驚恐。無頭屍體向前撲倒,斷頸處噴出血漿,染紅數級青石台階。
“不從令者殺!”
侍人婢女魂飛魄散,強扶起臉色鐵青的國太夫人,好說歹說將她請回殿內。
正殿中,楚煜橫抱起越侯,大步流星走入後殿。
越侯在冬獵途中遭遇暗殺,一枚利矢穿透他的肩膀。幸虧馬奴拚死攔了一下,否則紮入的就是他的胸腔。
"醫!"
楚煜將越侯放到榻上,小心避開他的傷口。三名醫快步入殿,來不及行禮就被拽到榻前。
見到越侯的傷,三人都是神情一凜,各自打開藥箱,合力為越侯取箭。楚煜守在榻旁,視線片刻不離。
侍人移來更多銅燈,燈光照在他身上,紅袍渲染大團暗色,分明是乾涸的血。
回憶獵場中的情形,楚煜抑製不住殺氣。風流倜儻消失無蹤,周身籠罩森寒,黑眸溢出殘佞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