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氏族同時收斂情緒,
自動分成左右來班,如同朝會的位次一樣,提步登上台階,走入輝煌的大殿。
公子弦由侍人引路穿過宮道,恰好見到這一幕。
看著盛服華冠的晉國氏族,仰望金碧輝煌的大殿,耳畔縈繞晉國的禮樂之聲,他的心不斷狂跳,繼而開始下沉。
“晉國,晉人。”他駐足原地,反複呢喃著四個字。一念閃過腦海,他的臉色陡然蒼白。萬乘之國,攜滅鄭之勢,有霸道之威。他竟敢自命不凡,以為能誘之以利,行借刀殺人之策。
莫言事情不成,即便是晉侯為貪婪入局,到頭來也不過是引虎拒狼,圖謀無果,終會落得一場空。
突然間大徹大悟,公子弦非但沒有感覺輕鬆,反而冒出一身冷汗。回憶晉侯數次警告,再觀今日宮宴,他萌生退卻之意。宴無好宴。
對危險的直覺令他止步不前。
此刻在他眼中,巍峨的宮殿似巨獸張開大口,正要將他吞噬入腹。
見他停在原地遲遲不動,侍人不能催促,卻也在心中嘀咕,這位齊國公子委實有些古怪。借助火光,侍人抬頭看他一眼,頓時滿臉驚愕。
俊逸非凡的翩翩公子,此時竟臉色蒼白,汗如雨下。看向正殿的目光晦暗不明,短暫閃過恐懼,竟像是麵對洪水猛獸。
看錯了?
侍人正疑惑不解時,兩道身影出現在公子弦身後。楚煜和田齊聯袂而至。
越國公子麵含淺笑,望見駐足不前的公子弦,借火光看清他的神色,眼底閃過了然。如夢初醒,茅塞頓開?
遲了。
公子弦回過神來,察覺侍人神情有異,尚未來得及詢問,聲音已從身後傳來: “宴將開,君為何停留此處?"
楚煜行到趙弦身側,語帶詢問,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遇火光搖曳,半麵映在光中,半麵隱於黑暗,明明態度溫和,卻令趙弦神經緊繃,危機感陡生。
“君便是公子弦?”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打破凝滯的氣氛。
田齊上下打量著公子弦,想到此人流亡在外竟還想謀算林珩,頓時目光不善。
“我乃蜀國田齊,蒙晉侯收留,厚待於我,心中感恩不儘。”無視公子弦的表情,田齊單手按住佩劍,故作傲慢地抬起下巴,作勢睥睨對方, "齊侯臥病,公子弼掌權,
君離國名為出使,不過狼狽出逃,處境未必如我。入晉專為尋求庇護,實乃有求於人。"
身為大國公子,自有一股傲氣。
在公子弦眼中,蜀不過撮爾小邦。田齊當麵出言不遜,他豈能容忍。"田齊,你敢辱我?!"
“連三歲小兒都知道,求人者理應低頭。我不過是實話實說,怎會是羞辱?”田齊故作驚訝,皺眉道, “嘗聞齊為禮儀之邦,齊室乃眾之楷模。今觀君氣窄量狹,不聽忠言,足見傳言有誤,不可儘信。"
田齊語速飛快,不帶一個臟字,將公子弦罵得狗血淋頭。楚煜很是驚訝,詫異地看他一眼。趙弦驚怒交加,被氣得麵紅耳赤,當即就要拔劍。
"賊徒狂言!"
他固然惱怒,卻不乏做戲的成分。
直覺宮宴恐為陷阱,他有意鬨事擾亂宴會,借機離開宮中,明日便奔出肅州城。長劍出鞘半寸,冷光刺入人眼。
楚煜眸光微沉,看出公子弦的打算,召來侍人吩咐道: “速去稟君侯。”“諾。”知曉情況不對,侍人轉身一路小跑,身影消失在宮道儘頭。
公子弦不及阻攔,唯有怒視田齊,決意拔劍相擊。
"賊徒,受死!"
齊人好技擊,佩劍在諸國中最長。
公子弦的佩劍價值百金,不僅像一件藝術品,更是殺人利器。劍身半出鞘,凶狠的殺意不似作偽。
田齊沒有絲毫膽怯,手一揮,率先拔出自己的佩劍,隻有齊劍的一半長,劍身卻寬出一倍,不是
常見的亮色,而是通體烏黑。
三人攔在宮道上,距離丹陛不遠。動靜傳入大殿,迅速引發議論聲。
"在宮內搏劍?"
"公子弦和公子齊?"
晉人好戰,得知兩國公子要搏劍,氏族們第一反應不是消弭爭端,而是紛紛起身前去圍觀。蔡歡和盧成都在席間。
兩人對視一眼,因前事心有餘悸,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決意留在大殿。宋國使臣的席位上,呂堅看向呂奔,低聲道: "父親,您看?"
呂奔迅速衡量利益,很快打定主意,當場拍案而
起:“公子齊有宋室血,宋雖小,不能坐視有人欺之,隨我來!”
"諾。"
父子倆昂首挺胸衝出大殿,態度鮮明捍衛田齊,同初至肅州城時有天淵之彆。
目送兩人背影,盧成轉頭看向蔡歡: “夫人以為如何?”
“呂氏有了主意,宋國將易主。”蔡歡端起酒盞,凝視盞中倒影,旋即將酒盞遞至唇邊,仰頭一飲而儘。
“夫人不日歸蔡,需早作打算。”盧成提醒道。
“我知。”蔡歡嫌婢女動作慢,索性接過酒壺自斟自飲, "之前無心,才會助長賊徒氣焰。此番有君侯相助,我定要滌蕩宮廷肅清朝堂。權柄、軍政必要牢牢把持我手。"
"血親生死,夫人能下狠心?"盧成追問道。
"我陷入死局,僥幸得以活命。害我者何人?血親從不曾顧我。現如今,無人能阻我,兄長也是一樣。”蔡歡攥緊手指,染著蔻丹的指甲沒入掌心,烙印月牙狀的紅痕。
兩人說話間,呂奔父子已踏上宮道,望見對峙的兩人。田齊持劍在手,目光銳利,氣勢半點不弱。趙弦手握劍柄,長劍半出鞘,卻被楚煜按住劍首,硬生生將劍身按入劍鞘。
"你?!"
“君侯駕前,不可造次。”無視公子弦的怒意,楚煜施施然收回手,轉身麵對出現在人群後的林珩,含笑見禮。
隨著他的動作,眾人發現林珩到來,迅速疊手躬身。
"參見君上。"
氏族們恭敬讓開道路,玄服玉冠的晉君穿過人群,行至兩人麵前。
田齊收起佩劍,搶先道: “君侯,趙氏弦無禮!”
公子弦本要故作憤色,此刻見他顛倒黑白搶先告狀,不需要作戲,已然是麵色鐵青,被氣得七竅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