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放隨林珩回宮,馬桂留在城頭,為今夜計劃周密布置。聽到暗甲的計劃,他雙眼微眯,很快有了主意。
“抓到兩人?”
“正是。”
“擇身形相近者,著其服佩其劍,埋伏在城門下,今夜聽命行事。”馬桂袖著雙手下達命令。他明明是在笑,眼底卻滿是凶狠,令人不寒而栗,“楚人遠道而來,豈能空手而返。暗甲終是阻礙,除儘才好。”
少去暗甲,公子弦的性命也無需擔憂。
楚國要名正言順占據曆城,必須借他之名,自然不會取他性命。
“膽敢狡言蒙蔽君上,意圖以晉為刀,就該嘗一嘗孤立無援身為魚肉是什麼滋味。”
聽出話中含義,猜出公子弦將會落到何等境地,甲長頭皮發麻,軍仆也是背生涼意。
都言君上身邊有一對閹仆,心狠手辣,刁天厥地。今日親眼所見,事情果真不假,其手段心性甚至比傳言更甚。
“藥奴,你速回宮,將此事稟於君上。”將眾人的神情收入眼底,馬桂絲毫不以為意。他笑著吩咐身邊的小奴,命其即刻回宮。
“諾。”
知曉事情輕重,藥奴不敢有片刻耽誤,領命後飛跑下城頭,向晉侯宮疾行而去。
宮門前,林珩和楚煜先後下車,率眾進入宮內。
婚盟祭祀完畢,遵照禮儀,宮內將設宴慶賀,以祝兩國結盟。
身為宗室長輩,國太夫人親自主持宴席,提前製定所有章程,命繆良調度宮內人手,在正殿大排筵宴。
一切準備妥當,急促的腳步聲在殿外響起。
國太夫人轉過身,就見一名侍人走入殿內,稟報道:“稟國太夫人,祭祀已畢,君上和公子煜回城,現已入宮門。”
聽完侍人之言,國太夫人當即召來內史:“繆良。”
“仆在。”
“掌燈,亮宮道。”
“諾。”
繆良領命退至殿外,回廊下短暫響起人聲,其後有腳步匆匆,接連消失在丹陛之下。
國太夫人走出殿門,居高臨下眺望,丹陛上燈光錯落,底部直連青石鋪設的宮道,道路兩旁豎起火把,火光逐次點亮,兩條火龍並排閃耀,筆直通向宮門。
風過宮苑,驅散白日的燥熱。
道路儘頭傳來腳步聲。
一身玄服的晉君踏光而來,星火在他肩頭交彙,刺繡的玄鳥浮動金輝。略顯蒼白的麵龐染上一抹暖色,如玉瑩潤,愈顯得眸光幽深,似暗淵無底。
楚煜伴在他身側,沒有刻意讓出距離,自始至終並肩而行。
令尹子非和晉國氏族追隨在兩人身後,蜀國公子田齊行在晉國氏族之中,竟無半點違和。
呂奔父子與蔡歡談笑並行,盧成走在蔡歡身側,不時含笑出言。
齊國公子趙弦獨行踽踽,周圍十分冷清,同融洽的氣氛格格不入。他也無意融入
其間,
反而刻意拉開距離,
為提前退席做好鋪墊。
一行人停在丹陛下,林珩率先登上台階,禮敬國太夫人,口稱:“勞煩大母。”
楚煜落後他一步,疊手施禮,恭敬道:“姑大母受累。”
國太夫人是晉越婚盟的親曆者,也是這一場婚盟的見證人。
盟約涉及兩國利益,關乎兩大強國,她的立場始終不曾改變。事實也證明她的選擇極為正確。
“宴已齊備。”國太夫人抬臂輕揮,禮樂聲起,莊嚴肅穆,相比平日裡更添一分喜意。
伴隨著樂聲,眾人邁步入殿,次第入席。
趙弦身為大國公子,依禮位置靠前,同國君隻差三個席位。他剛剛落座,身邊就坐下一人。下意識側頭看去,發現不是旁人,正是令他惱恨的田齊。
公子弦滿心不悅,甚至表現在臉上。
田齊則是神態自若,笑嗬嗬坐下,還向另一側的蔡歡頷首:“宴上有犀和鹿,能大飽口福。”
大殿內擺放數百盞銅燈,照亮富麗堂皇的建築,使得黑夜亮如白晝。
待眾人落座,肅穆的禮樂聲也告一段落。身著彩裙的婢女魚貫走入殿內,奉上美酒佳肴,食物的香氣瞬間彌漫。
幾名侍人合力抬入一隻鼎,三足兩耳,鼎身浮凸凶獸,赫然是一隻饕餮。
鼎中注滿清水,鼎下設置火爐,水波蕩漾,逐漸冒出熱氣。
祝躬身走入殿內,放下肩扛的鹿,高聲道:“為君上獻鹿!”
說話間,祝彎下腰,雙臂前伸掌心翻轉,托起一柄短刀。
林珩起身行至殿內,拿起祝手中的刀,抓住鹿角,一刀切開鹿的脖子。繼而提起鹿首,使鹿血流入鼎內。
不多時,鼎內冒出更多熱氣,水波漸漸沸騰,翻滾醒目的殷紅。
林珩返回上首,祝持短刀退至一旁。
幾名庖進入殿內,各自持刀解鹿,剝掉鹿皮,將鹿肉投入鼎內。
大塊的肉堆在鼎內,不撒任何香料,隻有碾碎的鹽,這也是宴席中的一環。
林珩端起酒盞,邀眾人共飲。
“飲勝。”
“敬君上!”
三盞之後,眾人落座,樂聲再度響起,披著皮甲的舞人入殿,繞鼎而立,齊齊發出暴喝。眾人踏著鼓聲跳躍,揮舞短矛仿效先民狩獵戰鬥,舉手投足間雄壯有力,儘顯威武豪邁。
氏族們大聲喝彩,互相推杯換盞。
楚煜端起酒盞卻不飲,視線掃過殿內,在公子弦身上短暫停留,見他一盞接一盞似要將自己灌醉,眸光微閃,嘴邊牽起一抹諷笑。
“君侯,是否作賭?”
“賭什麼?”林珩轉過頭,順著楚煜的視線看去,心中了然。
“賭趙弦幾盞會醉。”楚煜的席位緊挨著上首。此時側身靠近,手肘撐著桌麵,單手托起下巴,另一隻手撥動酒盞,雙眼凝視林珩,眸中帶笑,波光瀲灩。
林珩沒有正麵回答,而是拿起小刀切下一片燉肉,以刀尖挑起送入口中,咀嚼後咽下,口中道:“在上京時,觀公子弼千杯不醉。史書亦有載,齊成公、齊靈公海量。”
“所以,君侯不賭?”楚煜放倒酒盞,聲音極輕,話尾似帶著鉤子。
林珩看他一眼,又看向殿內的滴漏,忽然笑了。修長的手指箍住刀柄,刀身插入炙肉,緩慢切割,能清晰聽到刀尖劃過盤麵的刺耳聲響。
“寡人賭他馬上就會醉倒。”
似為驗證林珩所言,話音剛剛落下,就聽一聲鈍響。循聲望去,公子弦兩頰泛紅雙眼緊閉,看似酩酊大醉,倒在席上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