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自知對他有愧,沒有立場斥責約束,隻能聽之任之。
這種激進投天子所好,陰差陽錯之下,他非但沒有被疑心疏遠,反而開始得到重用。
這一次,他提出的建議正中天子下懷。
執政試圖阻攔,政令和刑令
也認為不妥。
單信反唇相譏,直言三人心懷叵測:“莫非與盜匪勾結,借機鏟除異己?”
“一派胡言!”執政麵色陰沉,怒意昭然。
“此前政令與執政不睦,即被誅殺滿門,真凶至今不曾落網。介卿刁泰在獄中自戕,絕筆直指執政,又如何解釋?”單信嘿嘿冷笑,目光陰森,“這一樁樁,一件件,莫不與執政有關。昨夜盜匪入城,襲殺之人似也同執政有過齟齬。這也未免太過巧合。”
“你……”執政徹底被激怒,正要開口駁斥,中途被天子打斷。
“夠了!”天子高踞寶座,出言斥責單信,“無憑無據,怎能汙蔑執政!”
這番話看似為執政辯解,實則阻斷了他的自證。真實用意為何,殿內之人都能猜出幾分。
執政看向天子,臉上怒氣消退,唯餘頹敗和失望。
單信作勢認錯,側頭看向執政,眼底充滿了諷刺。
滿朝之人都能看出他彆有用心,偏偏天子要用他。為的是什麼,執政想必一清二楚。
這樣的君主,執政還要為他殫精竭慮,鞠躬儘瘁?
可笑,可悲。
執政心灰意冷,放棄勸諫。
天子采納單信進言,下旨嚴查入覲隊伍,不分國君使臣,一概等同視之。
旨意下達時,喜烽也在大殿內。他需要低下頭,極力掩飾臉上的表情,才不會引起旁人注意。
今日坐在馬車上,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天子的偏執、執政的無奈、單信的激進,無不曆曆在目。
“我一直在想,單信是否投靠越國。”喜烽背靠車廂,轉動腕上的手環,口中自言自語,並不需要尢厭回答。
尢厭垂首斂目,安靜坐在一旁,始終沒有出聲。
半晌後,喜烽回過神來,停止手中動作,不再為單信費心思。
投靠越國也好,另有目的也罷,他的主張和舉動都在將上京拉入深淵,與自己的意圖不謀而合,無需追根究底。
至於尢厭提出的擔憂,倒也不是問題。
“莽山盜見錢眼開,多送一袋金,再運幾件兵器,告知他們宮內設宴,城內守備鬆懈,是動手的良機。”
“家主是說明日宮宴?”
“不錯。”喜烽笑容陰詭,意味深長道,“朝會之上,介卿刁完奏稟天子,盜匪襲城,以晉、越、齊為首,多國使臣有大功。依禮當設饗宴,以彰其功。”
晉楚勢同水火,國戰近在咫尺。
天子偏袒楚國,見楚國上疏,不詳查就申斥晉侯,還對晉國使臣避而不見。此事滿朝皆知,各國使臣也看在眼中。
刁完選擇的時機十分巧妙,牽涉到三大諸侯國的使臣,天子不能再拒。
“前有蔡侯自戕,停靈兩月方才被迎回國。為打發蔡國使臣,天子不得不冊封蔡歡為侯,勉強將事情壓下。然而到最後,蔡侯之死也未有定論,天子將長期備受質疑。如今諸國使臣齊聚上京,天子偏聽偏信,無理申斥大
諸侯,若再有功不賞,行事不公勢必傳遍天下,怎配為天下共主?”
想到晉使的來意,喜烽眯起雙眼,預期宮宴當日必有一場腥風血雨。
晉楚烽火將起,越齊無法置身事外。
天下諸侯各有心思,逐鹿問鼎早有端倪。
西風落葉,紅衰翠減。
凜冬將至,林寒澗肅。
野心一旦釋放,即如虎兕出柙,再不能回轉。
群雄並起之日,上京威嚴掃地。天子之尊也將跌落塵埃,數百年的聲威蕩然無存。
想到那一刻,喜烽就抑製不住激動,單手遮住眉眼,無聲綻開笑容,陰毒、森冷。
日上三竿,甕城清空大半,遠道而來的隊伍陸續進入內城,分批下榻驛坊。
喜烽的馬車返回城東,車中卻沒有尢厭的身影。
身為喜烽的門客,尢厭忠實執行他的命令,做好一番偽裝,帶著幾名隨從離開城內,攜帶金和武器奔赴莽山。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停在驛坊前。
手捧竹簡的侍人走入館舍,向入覲的使臣傳達天子旨意:“諸君有功,明日王宮設饗宴,犒賞有功之臣。”
侍人拿腔拿調,故意越過晉國的館舍,先一步向越國使臣宣旨。
和晉國一樣,越侯沒有親至上京,僅派遣中大夫淳於起為使。
見到侍人的做派,淳於起怫然不悅,非但沒有接旨,更厲聲出言:“擊盜,晉使首功,有目共睹。天子設宴嘉獎,必首宣晉使。賊奴陽奉陰違,定是欲間越晉。當殺之!”
話落,當場拔出佩劍,在侍人驚駭的表情中,一劍貫穿他的胸膛。
“爾等回稟宮中,賊奴包藏禍心,吾代天子殺之!”淳於起收回寶劍,侍人仰麵栽倒,大睜著雙眼,表情凝固在死前一刻。
同行的幾人噤若寒蟬,當場嚇破了膽。
他們不敢再故作姿態,收斂起小心思,規規矩矩宣旨,送出入宮的銅牌。隨即抬起同伴的屍體,飛速跑出驛坊,自始至終頭也不敢回。
侍人的屍體被抬走,地上的血跡猶未乾。
使臣們視而不見,各自返回館舍。
腳步聲消失在門後,唯餘秋風掠過,揚起大片塵土,抹去殷紅的殘痕,塗抹遍地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