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葉青把飯菜做好端進屋,老人家樂嗬嗬地就過來開吃。
原本是抱著隻要做熟了,哪怕味道差點她也不嫌棄的想法的,但這飯菜一入口,老人家就驚訝極了。
“你這做飯的手藝真不錯,就是口味好像跟申城那邊的不太一樣。”
老太太一邊吃一邊就朝著葉青豎起了大拇指。
昨晚上葉青就感覺這位老太太提起申城的時候語氣和神色不太對,但她那會兒跟老太太才第一次見麵,也不好細問。
現在見老太太都把話題說到這兒了,她好奇心頓時又被勾起來了,忍不住就順著話頭多問兩句。
“您還知道申城的飯菜是啥口味呢,您是不是去過申城啊?”
鄒老太太笑了,點點頭道:“我不光去過申城,我還在那邊住過幾年呢。”
這話可真讓葉青意外了,她是真沒想到,在北大荒這個偏僻小山村裡,竟然還遇到了半個老鄉。
“真的呀,啥時候的事兒啊,那您怎麼沒留在申城,還跑到北大荒這旮旯溝裡來了?”
不是葉青瞧不上北大荒,對於她這個木係異能者而言,靈氣充裕的長白山絕對才是她真正的歸屬。
但對於普通人來說,申城是大城市,就居住條件來說,肯定是北大荒完全不能比的。
而且老太太能去申城住好幾年,說明這應該是好早以前的事兒了,那個時候如果留在申城定居,會被劃定為城裡人,有糧油本吃國家糧,還能享受醫療免費,絕對比在這個窮山溝裡窩著要強。
所以葉青有點想不通,老人家怎麼會好好的大城市不待,竟然跑到靠山屯來了?
鄒老太太笑了笑,轉過身去,在她炕上一個木匣子裡摸索,好半晌,從裡麵摸出了一個布包裹,把那包裹打開後,將裡麵的幾塊功勳章和幾張紙拿了出來。
皺皺巴巴的手,顫巍巍地把那些東西放在桌上,讓葉青看:
“四十年前,我丈夫在申城棉紡廠工作,我也隨著我丈夫在申城居住。”
“後來打仗了,申城也淪陷了,我丈夫跟兩個孩子就都參加抗戰去了。”
“我跟一群女工
在外麵躲藏了好多年,等戰爭結束再回到申城的時候,才知道我的丈夫跟孩子都沒啦。”
“後來我就回東北了,申城確實很漂亮,每到春天大街上到處都是梧桐花,但是那兒沒有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我不喜歡。”
葉青眼眶瞬間就紅了。
原來,老太太拿出來的那幾張紙和勳章,是抗戰結束後,國家給下發的蓋著紅章的死亡證明,以及烈士勳章。
她沒有想到,屯子裡這個尋常到沒多少存在感的老太太,家裡竟然滿門忠烈,丈夫跟孩子都犧牲在了戰場上。
麵前這位滿臉褶皺的老太太,一邊輕輕述說著那幾十年的慘烈往昔,一邊努力睜著她那雙青白眼,摸索著她麵前那張早已經斑駁的黑白全家福,似乎很想要看清楚上麵的幾張麵容。
但摸索了半晌,才意識到不過是徒勞,她不由得泄氣地收回手,輕輕一聲長歎。
就是這一聲歎息,讓葉青險些落下淚來。
葉青把老人家的手抓住:
“真的不喜歡了嗎?您不想再回去看看您丈夫跟孩子用性命保下來的城市,看看它如今發展成什麼模樣?還有烈士園林,那裡也許就葬著您丈夫跟您孩子的英靈,您不願意再回去看看嗎?”
鄒阿婆一愣,旋即就啞然失笑,臉上湧上了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申城都建了烈士公園了嗎?真好,可惜老太婆老了,眼睛也看不見啦,就算他們在那兒,我也回不去啦,我就守在靠山屯子裡,等我百年的時候,他們如果還在等我,肯定就會來屯子裡接我。”
聽出來老阿婆不是不想,隻是因為身體條件受限,她已經不能有更多的奢望,葉青心下酸澀:
“如果我說,我能幫您治療眼睛,讓您重見光明,您信嗎?”
這話,倒是把鄒阿婆給問懵了。
她隻當葉青是在說傻話,遂笑著寬慰葉青:
“傻孩子,彆想太多不切實際的,我這個眼睛治不好啦,不過村裡人對我都很好很照顧,我這下半輩子也算過得很平安順遂,沒什麼遺憾了,等下輩子再投胎,如果我跟我丈夫、孩子有緣的話,也許還能再遇上呢。”
葉青沒再說話,而是站起身來,去挎包裡把之前火車上那位老同誌送給她的那套銀針給翻了出來。
“您彆動!”
葉青走到鄒阿婆跟前,輕聲細語叮囑了一句,然後趁老人家不備,一針就紮到了睛明穴上。
輕微的刺痛感,讓老太太一驚,下意識地就要閃躲。
葉青趕緊伸出另一隻手固定住老太太的頭:
“您彆害怕,我給您針灸呢,我學過中醫,會一些針灸手法,給您試試看,您儘量放輕鬆,感覺一下眼睛那兒有沒有什麼不一樣,有沒有什麼感覺?”
老太太心下很是驚訝,但馬上就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沒再動了,過了一會兒後,她反饋道:
“有一點點酸脹,還有點麻……”
葉青將飛針輕攏慢撚了幾分鐘後
,將針快速拔出④[]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給予了老太太肯定的答案:
“您這個病叫青光眼白內障,我剛剛試了,紮針後您這邊是有感覺的,說明還有治療的希望,就是可能治療的時間可能要稍微長點,十個月八個月的我也說不準。”
前頭還一臉無欲無求,說這輩子沒什麼遺憾的老太太,倏地一下就衝上來一把抓住了葉青的胳膊,急切和不敢置信地追問道:
“真的嗎?我的眼睛還能治好?”
葉青笑道:“想要恢複到百分百的視力那肯定不可能,但讓您的眼睛能感光,能恢複到正常人一半的視力,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葉青話給得比較保守,但這對一個七十來歲的老人家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答案了。
老太太忍不住裂開嘴笑了起來,一邊笑,眼淚一邊撲簌撲簌滾落,掉在了葉青的手背上,滾燙的溫度像是岩漿炙烤著葉青的心。
葉青正想要寬慰老人家幾句呢,沒想到老太太又再次站了起來。
這回她比前麵去炕上翻匣子更誇張,直接蹲下身去,把炕床底下摸啊摸地,將其中一塊磚給摳開,從炕洞裡麵給掏出來了一個鐵盒子,然後把那個盒子朝著葉青遞了過來。
“我每個月都有政府給的五保戶救濟金,還有烈屬補貼,吃穿花用都不愁,這些是我年輕時候偷偷攢的,隻要你能治好我老太婆的眼睛,這些都給你當診費。”
葉青哪裡肯收,立馬就要拒絕。
見葉青堅持不肯要,鄒阿婆怕葉青嫌棄,趕忙把盒子蓋都給揭開了:
“裡麵有好幾塊袁大頭,還有幾個金首飾跟一隻玉鐲子,雖然這些東西現在不能拿出去,但是都是值錢的玩意兒,丫頭你小心收著,將來拿去當嫁妝也絕對不寒磣的!”
麵對這個對她毫無保留的老太太,葉青真的很想哭。
她自穿越到這個平行時空,就跟逆天改命了似的,從宋春華到陳友德到這位鄒阿婆,遇到的這些人無一不是簡單純粹的好人,葉青在末世見多了爾虞我詐,對於這些心思單純的人完全沒有抵抗力。
知道要是再拒絕這位老太太,反而會讓老人家心裡難安,所以她就佯裝把東西給收了,但這些東西可是老人家一輩子攢下來的積蓄,葉青哪裡會真要?她打算回頭等老太太不注意,把鐵盒子再給偷偷塞進那個炕洞裡麵去。
這會兒她把東西收了,老太太果然很高興,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先是找葉青打聽申城那家烈士園林的情況,然後又不停追問她這個眼睛治療從什麼時候就能開始。
“晚上就可以開始,以後每天晚上我給您針灸一次,另外如果可以的話,還需要配合中草藥內服外熏蒸,不過現在我手邊也沒藥材,咱們屯子這邊有衛生站之類的嗎?”葉青好奇問道。
老太太搖了搖頭:“那沒有,最遠也要去公社,咱附近這一帶都沒得。”
“那屯子裡要是有人生病怎麼辦?”葉青很是好奇。
“一般生病就是用土方子啊,再不行才去公社衛生站抓藥
吃。”
老太太說得很是理所當然,顯然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合理,
“肯定是跟你們申城沒法比,但村裡就這個條件,各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葉青下鄉來之前就對自己的未來職業做出過規劃,她對乾農活並不算多排斥,但更喜歡的肯定還是當醫生,現在聽了老太太這話,越發覺得在鄉下赤腳大夫這個職業還是很有搞頭的。
很明顯,靠山屯這一帶,農民們對醫生的市場需求其實是很大的,但是因為從業者還處於一片空白,所以大家苦著熬著也就習慣了。
但如果屯子裡忽然出現了一個赤腳大夫,葉青估摸著這個大夫家的門檻都得被周圍這幾個生產大隊給踏平了。
這麼一想,葉青就有點來勁兒了。
她覺得如果操作得當,以她的能力,用不了多久屯子裡的村民們就會哭著求著讓她當赤腳大夫!
看樣子,她得找機會在村裡人麵前好好展示展示她的飛針絕活才成。
讓葉青沒想到的是,這個機會,會來得這麼快!
早飯吃了之後,見還有點時間,葉青也沒讓老阿婆再動手。
她自己把廂房裡的雜物給稍微整理了一遍,能要的就先給收進地窖裡麵,不能要的就直接扔進廚房,回頭做飯的時候往灶膛裡一把燒了。
等時間差不多了,她才又去了地裡。
早上葉青表現得太突出,可以說一戰成名,所以她再去到地裡,大隊長就沒再把她跟其他那些知青混為一談,不但給她分配了更重的任務,還承諾如果她能按時按點做完的話,就給她記滿工分。
記工分這個事兒,葉青之前就問過秦杏枝了,知道如今各個公社都是工分製,一天勞作的工分,從兩分到十分不等。
兩公分比較好掙,一般這種收割季,老人孩子在地裡頭撿一天的稻穗,都能掙上兩工分。
但滿工分就不好掙了,通常各家隻有最厲害的男青壯年勞動力,從早忙到天黑,才能拿到十分滿工分,婦女同誌的話,一般就是記八工分,除非她也能跟男人一樣可以挑重擔可以當牲口使喚。
所以現在大隊長說能給她算滿工分,葉青肯定不會提出異議。
雖然一兩個工分對她而言其實無所謂,但她如果能掙滿工分,就在這個村裡徹底打出名氣了,這會讓她順利在屯子裡把路人緣刷滿,對她將來當赤腳大夫的工作開展大有好處。
畢竟,對這些村民們來說,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書呆子醫生,肯定不如一個能掙滿工分的大夫說話更有威懾力,葉青年紀小,如果沒一個厲害的名頭來壓鎮的話,回頭就算當了赤腳醫生,也不會有村民信服於她。
所以這段農忙時間,就是葉青在屯子裡立人設的最好時機,她必須得讓整個生產大隊的人知道,一個不想掙滿工分的插隊女知青不是好醫生,她就是整個蛟潭縣知青辦最強的全能女大夫!
於是,整個上午,葉青穩定發揮,超強的戰鬥力再次證實了,她就是天生的農家
好手,比很多本地土著都要強。
村民們絞儘腦汁搜羅了一大堆好話來誇讚,而實力完全被碾壓的那些知青們,從原本的怨氣滿滿,到後麵都已經徹底麻木了,對葉青也再生不出半點羞惱嫉恨。
人就是這樣,如果大家旗鼓相當,存在競爭關係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生出妒忌,甚至會想要給對方使絆子把對方也給拉下來;
但如果對方的實力跟自己完全不在一個層級,超出了能力範疇並且拍馬都趕不上的時候,那些妒忌不甘又會自然而然消失,隻剩下敬仰欽佩和心服口服。
像葉青這樣又強又卷的真“女漢子”,不管是老知青還是新來的那批,都已經自覺把她從知青圈除名了,大家都不認為這樣的怪胎,跟他們是同一個物種。
葉青可不在乎除名不除名,反正她也沒打算跟其他那些知青有過多接觸,畢竟看多了的她,深知知青點才是真正的是非圈,各種幺蛾子層出不窮,如果不想麻煩惹上身的話,還是離那些有八百個心眼子的城裡人遠點!
中午葉青再次提前了半小時完工,她爬上田埂正準備回家做飯呢,忽然就聽到地裡傳來了一陣騷動,隻聽見有個婦人驚呼:
“哎呀,見血了,這可糟了,小西這肚子都快五個月了,該不會出事吧?”
“這是累過頭了,估計在地裡熱中暑了,快,先把人給送回岸上去!”
然後葉青就看到幾個社員七手八腳地抬著一個婦人往田埂上送。
她目光落在那個婦人身上,隻見那婦人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小腹微微隆起,應該是已經懷孕了。
但這會兒這位孕婦的額頭冷汗直往外冒,咬著嘴唇痛得臉都白了,而她的小腿上,有血一點點地從褲子裡流了下來。
葉青心下不由得一沉,本來歡歡喜喜下工的心情瞬間消失殆儘,她立馬把挎包裡的那盒銀針給取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就追了過去。
那邊一群婦女手忙腳亂地把人送到樹蔭下,看那血還在往外冒,頓時一個個都慌得六神無主了。
有腦子轉得快並且還算冷靜的,馬上就說道:
“不能這麼乾等著,得去找顧嬸子過來看看,不行就直接送到公社去!”
“她家最近是不是走背運啊,這老大剛被伍家退婚呢,二閨女好不容易懷上個孩子,竟然又出了這樣的事兒,這要是孩子就這麼流了,還不知道顧嬸子要氣成什麼樣兒呢!”
“可不是,這接二連三地出問題,彆是惹到了黃大仙了吧?”
“我的乖乖,這話可不能亂說,現在外頭到處在嚷嚷著要破除封建迷信呢,你當心被革委會抓了去!”
正議論著呢,葉青已經擠進了人堆裡,先蹲下來伸手給孕婦把了把脈,確定了問題所在後,她二話沒說就把孕婦的衣服給掀了起來,露出了那個拱成小山丘的肚子。
然後她從盒子裡拔出了幾根銀針,作勢就要往孕婦的腰腹兩側紮。
一看葉青這個動作,圍觀的這些大媽大嬸的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齊刷刷變了臉,立馬就著急地衝上來阻攔:
“哎哎哎,葉知青你這是要乾什麼?這可不能亂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