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葉青這個反應,顧衛東就知道答案了。
他的表情有些複雜,眼神裡有難過、慶幸、愛憐、懷念以及悲憤,但更多的還是解脫。
見葉青不解地盯著他看,顧衛東自嘲一笑:
“那個孩子,叫了我十八年的爸爸。”
葉青表情不由得一頓。
顧衛東同她說過很多他重生前的事兒,但確實是從來沒有提到過孩子,她之前以為顧衛東跟伍月英上輩子沒孩子,卻原來,是這家夥喜當爹,給人當了十八年的接盤俠。
這就不奇怪這家夥這會兒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投入了十八年的時間,精心撫養長大的孩子,任誰都會產生感情,而且他肯定不會想到這份父子(女)間的感情會是一堆虛假的泡沫,一戳就破。
但等知道真相後,是個人都會感覺到憤怒屈辱,這已經是人生的汙點了,隻要看到這個孩子,他就永遠忘不掉他那愚蠢到不堪回首的十八年。
所以在知道這個孩子連出生的機會都被剝奪了之後,顧衛東的心情才會如此複雜。
但不管怎麼說,沒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孩子?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跟伍月英上輩子唯一的交集和羈絆也徹底斬斷了,以後他跟伍月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大家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就是陌路人。
葉青的確沒有想到顧衛東直覺這麼敏銳,僅僅從伍家人找她這事兒上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但如果上輩子伍月英利用過那個孩子來坑顧衛東,那顧衛東會這麼迅速就聯想到這件事情上去也就不奇怪了。
不過從頭到尾她可一個字沒透露,都是顧衛東自己猜測的,葉青聳了聳肩,對這事兒她不發表任何看法,轉身就進了屋。
沒兩天,鎮革委會那邊就將簡銘家藏了許多年的海外關係給挖出來了。
葉青還在納悶,一個鎮上的革委會而已,審查挖掘這些隱蔽情報竟然如此高效,未免也太速度了吧?能力簡直堪比情報局了!
結果轉頭就得知,簡銘那邊壓根沒能撬開嘴,是劉梅為了減刑戴罪立功,主動把簡家的情況透露給革委會的。
雖然簡銘跟劉梅是有名無實的假夫妻,他也鮮少跟劉梅提及家裡的事兒,但誰讓簡銘小時候開始就寄養在了劉梅的親戚家呢?
劉梅又從小就對簡銘情根深種,對他的事當然格外上心,總是在背後偷窺跟簡銘有關的一切。
所以簡家的事兒,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劉梅都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革委會以她作為突破口,很快就獲得了巨大的情報,跟簡家有關的信息量甚至多到嚇人。
等屯子裡知道消息的時候,簡銘和劉梅的處置結果都已經下來了,簡銘直接被發配去大西北農場勞改去了,甚至不止是他,連他家剩下那些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親人,這波也一個都沒能幸免,全都被一鍋端了。
倒是劉梅,這個女人的確是夠狠辣果決,在被革委會抓走的當天,就同簡銘寫了斷絕夫妻關係的申明,徹底劃清界限,之後又主動自首坦白,將簡家的事兒儘數告知給了革委會,介於她的坦誠,革委會那邊經過仔細考量後,隻罰了她半年的有期徒刑。
這個結果著實是出乎了眾人的意料之外,屯子裡不少村民都在暗暗嘀咕,得虧伍家那姑娘沒真嫁給那個姓簡的,不然伍家一大家子都得被她連累進去。
伍家氣氛也是極其凝重陰沉。
之前伍月英嚷嚷著要嫁給簡銘跟他出國去吃香喝辣,伍家雖然被伍月英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嚇得夠嗆,但其實心裡麵還是有些不信,覺得很可能是簡銘在吹噓,借此來哄騙伍月英這個不諳世事沒見過什麼世麵的村裡小姑娘。
所以伍家兄弟倆這次給鎮上革委會舉報的時候,著重的點還是舉報簡家祖上是地主的事兒,至於海外關係那其實不過是順帶的。
但讓伍家兄弟倆怎麼都想不到,簡家地主的事兒沒被證實呢,海外關係卻是被錘得死死的了,而且還是跟對麵漂亮國有關,甚至簡家背地裡還真乾過偷賣情報陷國家於不義的事兒!
這個結果能不讓伍家後怕嗎?
伍月英是從二十年後來
的,二十年後出國的人多得是,加上她自己本身就崇洋媚外,所以對於簡家查出海外關係這事兒,她有些不以為然,並不覺得這事兒有多嚴重,等這幾年過去,以後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後繼往海外撲呢。
但伍家其他人就不一樣了,都是從這段特殊時期裡麵熬過來的,而且也見證過國家解放前備受帝國主義欺淩的那段曆史,所以對於對岸簡直深惡痛絕,一想到伍月英曾經跟簡銘深入接觸過,伍家這一大家子就心緒難安,焦慮得連飯都吃不下。
因此,在伍月英還在屋裡養病坐小月子的時候,正屋這邊伍永兵就猛地一下將筷子放下,忽然開口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等過幾天秋收忙完了,你們幾個,都發動你們身邊的親戚朋友關係,趕緊給她找對象!必須在過年之前,相到個合適的人家把她給嫁出去,不能再把她繼續留在靠山屯了!”
伍永兵語氣極其嚴肅而急切,隻要能速戰速決嫁掉這個禍害,他甚至連彩禮什麼的都可以不提了。
素日裡寵閨女寵得沒了原則的伍母,這一回也破天荒的沒有反駁丈夫的話,隻低著頭嚼著乾巴巴的紅薯,顯然已經默認了這個決定。
倆兒子和兒媳婦這回真是被嚇得夠嗆,巴不得這個闖禍精妹妹(小姑子)趕緊出門子,省得他們一天到晚擔驚受怕不得安寧,現在公公這麼一說,幾個人立馬點頭如搗蒜,恨不得現在就出去聯絡媒婆去。
伍月英還不知道自家爹媽已經決定把她隨便挑個人家嫁出去了,她還在屋裡悲春傷秋,一會兒想起上輩子那個她養了十八年的孩子,這輩子竟然就這樣被她直接扼殺在了萌芽期,一會兒又擔心她懷孕這事兒會被葉青說破嘴,傳得滿屯子都知道了,到時候還不知道屯子裡那些七嘴八舌的長舌婦要怎麼議論她。
不過她的這份傷感擔憂沒能持續太久,就像葉青之前預測的那樣,第三天開始,伍月英肚子疼得劇烈,躺在床上都能感覺到小腹墜墜,沒過多久,她就感覺到身下有東西淅淅瀝瀝地流了出來。
孩子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沒了,和伍月英同住一個屋的李娟,卻根本沒察覺出任何不對勁兒,伍家所有人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雖然說這事兒不宜有太大動作,但為了對葉青表示感謝,伍母還是偷偷去了村尾,給葉青送了一籃子雞蛋作為謝禮。
按理說給屯子裡的人治病,葉青是不應該收診費的。
這事兒如果是發生在其他人身上,葉青偷偷施針就完事兒了,一輩子都不會提起,也絕對不會向對方索要報酬。
但發生在伍月英身上,她辛辛苦苦替人家打算,最後卻還挨了一頓威脅,葉青就沒那麼好說話了,伍母拎來的雞蛋,她也都照單全收了,不吃白不吃,這本來就是她應得的!
之後幾天,葉青也沒再關注伍家的事兒,因為部隊農場那邊的最後一批母牛也到了分娩的最佳時間,葉青就見天地帶著孟嘉和顧衛南往隔壁農場那邊跑。
值得一提的是,顧衛北已經回學校複課了,但顧衛南去了一
躺學校後,就辦理了休學手續,之後就卷了宿舍的包袱卷直接回屯子裡了。
這段時間顧衛南在葉青這邊學習,進步速度幾乎是肉眼就能看得到的,顧振興夫妻倆也不是那迂腐的人,學校那邊如今混亂得很,顧衛南是個衝動的性子,真要是被人給煽動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牽扯進去,而且顧衛南在葉青這兒確實更能學到東西,所以顧衛南要休學,他們在經過一番仔細的商討後,馬上就鬆口同意了。
顧衛南在回來後,愈發精神活潑起來,去農場的路上那叫一個意氣風發,對自己的未來從醫之路,充滿了乾勁兒。
“師父你猜我這次去辦休學手續,還碰上誰了嗎?”
顧衛南神秘兮兮的,但提起這事兒,她的表情眉飛色舞,看起來就十分開心痛快。
葉青搖了搖頭,她在縣裡麵就不認識幾個人,哪兒能猜到顧衛南在學校碰到誰了?
顧衛南嘿嘿一笑:“碰上王陽弘了。”
葉青的記憶力其實一直都很不錯的,一般隻要是她見過的人,她基本上都能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但顧衛南提到的這個名字,她一時半會兒的竟然完全想不起來是誰。
這人她認識?
見葉青露出了滿臉的困惑,顧衛南頓時也有些尷尬,跺了跺腳不大好意思地提醒道:
“哎喲,就是之前在學校廁所被我暴打了一頓的那個王八犢子!”
葉青倏地一下想起來了,當初她在靠山屯剛認識顧衛南的時候,他們兄弟姐妹幾個當時確實是為了顧衛南在學校打了一個欺負女同學的混賬的事兒在吵架。
當時顧衛北和顧衛東都覺得顧衛南衝動了,做事顧頭不顧腚的,為了女同學伸張正義沒錯,但給自己招惹來一個敵人就不明智了,並且打那個男同學一頓並未解決根本問題,甚至還讓那個被欺負的女同學遷怒上了她,總之那個行為很愚蠢。
所以那個被打的男同學,是叫王陽弘?
葉青不是很明白顧衛南忽然提起這個人做什麼。
顧衛南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副大仇得報的得意表情:
“那個王陽弘,也在辦理退學,馬上要下鄉去插隊了。”
“據說他那個在縣鋼鐵廠當官的爹被人檢舉貪汙集體財產,被抓起來了,聽說貪汙數額巨大,很大可能要吃花生米!”
“為了躲避風聲,他家就給他報名了上山下鄉,趕上今年縣裡發出的最後一批知青,直接跑到外省去。”
“也不知道是哪個大俠檢舉的,簡直是為民除害,大快人心啊,乾得太漂亮了!”
葉青看著那邊插著腰笑得一臉幸災樂禍的顧衛南,忍不住挑了挑眉。
還能有誰?用腳趾頭想想,都能猜到乾這事兒的不會是彆人,肯定是顧衛東沒得跑了!
葉青記得,當時顧家姐弟為顧衛南打架的事兒爭執的時候,顧衛東在旁邊好像專門問了顧衛南一句,那個王陽弘的父親是不是在縣裡的鋼鐵廠任職。
那會兒葉青就覺得顧衛東問的那個問題頗有深意,但她當時跟顧衛東不熟,頂多就是有些奇怪,卻並沒有多想。
現在顧衛南再提起,葉青立馬就把這事兒,跟顧衛東當時問的那個問題聯係在一塊兒了。
顧衛東重生前,可是在縣鋼鐵廠的保衛科默默乾了十八年,廠裡麵的人還有秘密,估計就沒他不知道的,所以他要拉一個有貪汙把柄的人落馬,簡直不要太容易。
不過葉青也沒覺得顧衛東這事兒做得有什麼問題,雖然他做這事兒的前提是為了保護他的妹妹,純粹是出於私心,但那王家要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他就算是想下手也找不到切入點啊。
多行不義必自斃,怪隻怪這家人平日裡行事太過囂張跋扈,什麼人都敢欺負,會落得這樣的下場純屬活該,怨不得任何人。
當然,除了王陽弘之外,那個被王陽弘欺負過的女孩,也在這一次假期過後人生發生了巨變。
“好像是她哥找了個對象,家裡拿不出彩禮錢,就很倉促地把她給嫁出去了,這一年我們班上起碼有五六個女同學說輟學就輟學了,基本上都是這樣稀裡糊塗嫁人的,感覺她們這些城鎮戶口,好像也沒比我這個農村姑娘的處境好到哪裡去。”
顧衛南提起這事兒也是唏噓迷惘。
雖然她被那個女孩遷怒過,但她並不記恨,隻為那個女孩被父母換彩禮的事兒感到難過。
這些縣裡的女孩子,明明都有一個還算不錯的出身,等念完高中在城裡找個工作,就能比農村絕大部分人都過得舒坦滋潤,可沒想到最後等待她們的,仍然是被家裡人嫁出去換彩禮的命運。
這個話題很沉重,孟嘉比顧衛南還大了兩歲呢,哪怕她在鄉下插隊,她的父母依然對她的婚事極其在意,每一次寄來的信裡麵,都在提讓她趕緊回城找對象的事兒,並且言語間也對彩禮這事兒有所要求。
如果那彩禮最後落在她手裡了也就罷了,問題是她還有哥哥弟弟,那錢最後補貼給了誰還用問嗎?
所以一聽到顧衛南說起她那些同學忽然嫁人的事兒,孟嘉心裡麵就很難受,愈發堅定了她不能回城也絕對不聽從父母的建議隨便找個人嫁了的想法。
葉青笑了笑,問這兩人:
“這些年大家一直在喊著婦女能頂半邊天,可你們看,大部分女人連自己的婚姻命運都左右不了,真的頂了半邊天了嗎?”
兩人沉默不語。
葉青看著遠方,眼神極為深邃堅毅:
“所以咱們才越發要發憤圖強,在擅長的領域殺出一條血路來!”
“隻有咱們在行業裡麵成為頂尖,才能掌握絕對的話語權,到那個時候,咱們說的話才是權威,彆人都得來聽咱們指揮,而不是任由彆人搓圓捏扁,隨意來決定我們的命運走向!”
“若是每個行業的頂尖,都能有女性占據一席之地,女性說的話才會有分量,才能引起重視,那才是真正的婦女能頂半邊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婦人回歸家庭,負責生兒育女
相夫教子,最後用一句‘婦女能頂半邊天’來聊以慰藉。”
顧衛南和孟嘉齊齊震住。
這是她們長這麼大,第一次聽到如此尖銳又犀利的觀點,卻一針見血般直擊她們的心臟。
這會兒兩人都說不出話來,隻覺得葉青的這番話振聾發聵,令她們備受觸動,情緒翻湧。
葉青回頭看著這兩個女孩兒,燦然一笑:
“路漫漫其修遠兮,姑娘們,咱們要走的路還長著呢,前路可能崎嶇坎坷,也可能陡峭驚險,但咱們絕對不能輕易言棄!”
“咱們得爬到金字塔頂端去,為全國的女孩們打樣,告訴她們,男人們能乾的事兒,咱們女人照樣也能行!”
“將來咱們要成為一盞明燈,為其他那些陷入人生迷惘的女孩子們照亮前行的方向,她們才會在看不見前路的時候也能把握努力的方向!”
“所以,加油吧姑娘們!”
葉青的這番話,對顧衛南和孟嘉造成了多大的衝擊暫且不提,但一行三人在部隊農場忙活了幾天,總算是把那批母牛的接生工作全部做完了。
這期間,顧衛南和孟嘉的手法越來越熟練,到後麵甚至都不用葉青從旁指點,除了紮針催產這一塊兒還不行之外,其他工作她們倆配合默契,技術水準已經完全達到職業獸醫的要求了。
一個月的時間,農場這邊成功誕生了一大批小牛犢,且每隻小牛犢都十分健康,成活率達到了百分百,母牛的恢複情況也很好,整個過程沒出現超出預期的差錯,完成度高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
趙金良對這個結果是極其滿意的,往年就算沒有喂食罌粟粉,母牛產子都有可能出現難產夭折的情況,但在葉青接手後,這批母牛都成功邁過了這一劫,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功勞。
不止如此,養豬場那邊自從按照葉青的要求開始科學養殖後,也初見成效,趙金良甚至絲毫不懷疑,這姑娘若是坐在他這個場長的位置上,很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當然,他可沒有對葉青產生任何忌憚的心思,隻覺得這姑娘是真能力卓絕,越發想要同這姑娘多多深度合作,看看能不能從這個姑娘的身上挖掘出更多對農場的發展有幫助的好點子好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