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湯燉得發白,味道屬實鮮美。
家裡的廚藝,歲荌排第一,那元寶肯定排第二。
何葉給元寶夾了一塊魚腹嫩肉,柔聲問,“是買來給大寶接風的?”
不僅有魚,還煮了蝦燉了雞。
他們平時雖說吃的不差,但也沒頓頓奢侈到這種地步,一看就知道是燉來迎接歲荌回家的。
可惜那人這會兒去彆處吃飯了。
元寶端起小碗接過何葉夾來的魚肉,輕聲說,“都買了,就全做了……”
元寶耷拉著腦袋,知道自己今天有點任性,“做多了。”
“不多!一點都不多!”劉長春笑嗬嗬道:“這才哪到哪兒啊。就這麼幾道菜師父全能吃完,大寶她不吃是她沒口福,師父全吃了。”
元寶這才笑起來,心裡一陣柔柔軟軟。
他沒吃幾口飯就去對麵長春堂算賬了,說回來再收拾碗筷。
見他單薄清瘦的水青色背影提著燈籠披著夜色往對麵走,何葉格外心疼。
“大寶不在,他沒什麼胃口,大寶回來了,他也沒吃幾口飯。”何葉歎息。
孩子大了,心思多了胃口就小了。
劉長春嘴裡是飯,含糊說,“外頭都在傳大寶要娶杜家那小子了,元寶心思又敏感,可能會多想。”
家裡本來最受寵的就是他,要是來個姐夫,歲荌有了自己的小家,元寶會覺得他被排除在外了。
“杜錦兒?”何葉捏著筷子,微微皺眉,緩緩搖了搖頭,“他過於精明,不像大寶的良配。”
外人都誇杜錦兒好,何葉自然不會反駁,但在劉長春麵前,妻夫兩人說話時他肯定說心裡話,“元寶不見得多喜歡他,元寶不滿意的,大寶估計不會娶。”
杜錦兒八麵玲瓏,為人處事是沒半點毛病。
何葉道:“隻是大寶本身就夠機靈,二十歲的年紀八百個心眼子,估計不會再娶個七竅玲瓏心的少掌櫃。”
元寶性子柔,受了委屈很少往外說。而歲荌這人向來不怕彆人算計她,但卻容不得彆人算計元寶半分。就算是為了這個,她都不會娶個太精明的。
杜錦兒這類的男子,適合嫁給一個沒什麼主見又很聽話的妻主。他在家裡說一不二,妻主言聽計從,妻夫兩人經營生意才能長久。
劉長春看法跟何葉完全一致,隻不過原因卻不相同。
她笑著,眼尾露出皺紋,卻不說為何,“吃飯吃飯,這事走一步看一步,多想無用。”
而被妻夫兩人議論的歲荌,這會兒正坐在飯桌上跟杜掌櫃喝酒呢。
杜掌櫃今年四十出頭,圓滾滾的身材白胖的臉,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隻剩一條縫,像個白熊。如果劉長春算微胖,那杜掌櫃就是真的胖。
她坐在歲荌對麵,“你送來的那料子我見著了,屬實不錯,不管是顏色還是布料,咱們這邊都沒有。”
人都喜歡新鮮的花樣,總是賣一種布肯定不賺錢,要想著搞新款式。
歲荌說,“我也是偶然遇見,就想著買兩匹回來讓你放店裡試試看,如果問的人多,那就多進幾匹。”
“我覺得不會差,”杜掌櫃端起酒杯,朝歲荌手邊碰去,“這事還是多虧了你細心留意啊。”
歲荌笑,雙手端杯敬她,“哪裡的話。”
杜錦兒一直在後廚忙活,這會兒才換了身衣服過來。
他特意穿了身偏青色的衣裙,好能跟歲荌相搭配。
杜錦兒捧著果盤,進了門對著燈才發現歲荌竟是換了身衣服。
從青色,又換回瑩白色。
杜錦兒,“……”
“錦兒,來來來,”杜掌櫃招手,“給歲荌倒酒。”
杜錦兒笑著應下,調侃問,“歲大夫酒量如何?”
歲荌酒量極好,有一年元宵節,何葉帶元寶出去看燈了,歲荌硬生生喝醉了劉長春。
隻是她千杯不醉這事,沒什麼人知道罷了。
歲荌搖頭,皺著臉,“不行,酒量很差,所以得少喝點。”
她抬手,掌心蓋住杯口,婉拒了杜錦兒給她倒酒。
杜錦兒還想再勸酒,他心思明晃晃寫在眼裡,要是留意些,一眼就能看出來。
到底是親生兒子,杜掌櫃攔著杜錦兒,沒讓他說下去,“來給我倒,歲荌不能喝就少喝些。”
杜錦兒這才戀戀不舍地坐在杜掌櫃身邊。
歲荌跟杜掌櫃又聊了會兒生意,吃飽了這才回去。
她前腳走,後腳杜錦兒就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儘。
杜掌櫃笑嗬嗬的,“生什麼悶氣呢?”
她食指虛點著杜錦兒,“我讓你做少掌櫃,就因為你比你三個姐姐沉得住氣。怎麼,到歲荌這兒就破功了?就這麼急了?”
杜錦兒心思被親娘戳破,臉上一紅,“我……”
“你什麼你啊,你要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杜掌櫃靠在椅背上,人已經醉醺醺了,但說話思路卻清晰著呢,“歲荌就是塊熱豆腐,還是上好的熱豆腐。你要是想拿下她,除了聰明外,還得有耐心。”
“娘,我已經很有耐心了,哪個男子能像我這般,守在她身邊守了兩年?”杜錦兒握著酒杯,清秀的眉頭緊皺,“我怕我要是再不主動些,就沒機會了。”
都兩年了,他以生意為名讓歲荌對他有點印象,已經等得夠久了。
“哦?怎麼就沒機會了?”杜掌櫃來了興趣,“可是有彆的男子讓你有危機感了?”
她道:“不然你不會表現的這麼急。”
杜錦兒抿了抿唇,給自己倒了杯酒,“是歲元寶。”
之前可能覺得沒什麼,但隨著歲元寶長大,出落得越發標致,杜錦兒的危機感就越重。
他擔心要是再等個一兩年,他就徹底沒機會了。
“你怎麼就不了解女人呢,”杜掌櫃擺手搖頭,“你糊塗啊,你拿歲元寶當什麼仇人,你要做的就是對歲元寶好,哄著他疼著他,這樣歲荌才會娶你。”
“你是半點不懂歲荌啊,”杜掌櫃對著杜錦兒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你這般勢在必得,我還當你知道呢。”
“歲荌跟歲元寶相依為命,你要是覺得歲元寶是你的對手,那就大錯特錯。”
杜掌櫃指著杜錦兒身上的衣服,一眼看穿,“很少見你穿這個顏色了,你之前穿淺色,是為了跟歲荌的衣服顏色相配?”
他穿這身也是為了配歲荌白天身上衣服的顏色,誰知她來做客還換了身衣服。
杜錦兒臉上露出些許尷尬神色,表情多少有些不太自然。
“那你知道歲荌的衣服怎麼老是瑩白色嗎?”杜掌櫃道:“因為那是劉長春的衣服。歲荌自己接管藥鋪之前,衣服都是穿劉長春的,這你不知道吧,你還真當她是喜歡這個顏色?”
杜錦兒一愣,這個他屬實不知道。
“我就說你不懂她,歲荌要是對歲元寶有想法,你是半點機會都沒有,可她沒想法啊。”杜掌櫃屈起手指敲桌麵,恨不得敲醒杜錦兒。
杜錦兒眼睛一亮,心裡又撲通跳動起來。
如果歲荌對歲元寶沒想法,那他慌個什麼?
誰知杜錦兒的心還沒放回肚子裡,就聽他娘又說,“就算歲荌拿歲元寶當童養夫養著那又如何?哪個女人不三夫四侍的,歲荌這般出色,你當真覺得你有足夠的能力攏住她的心攏一輩子?”
“為娘勸你,心放大度點,隻要你是最適合歲荌的那個賢內助就行,何必在意一個歲元寶。”
杜掌櫃道:“我之前聽歲荌提起過,她這兩年定會娶夫,這是你的機會啊。趁歲元寶長大前,先把主君的位置坐穩,以後她納不納歲元寶都不影響你主君的位置。”
杜錦兒眼睫慢慢落下,心沉甸甸地往下墜。
“長春堂跟永安堂,兩個大藥鋪,歲荌還有自己額外的產業,這些是咱們五個杜家都比不了的,”杜掌櫃目露精明,全是銀錢,“你要是能拿下歲荌,往後就不用愁了。”
杜錦兒嘴唇張了張,又合上抿緊。
他跟母親想法不同,母親在意的是歲荌的家財跟個人能力,而他喜歡的是歲荌這個人。
所以母親勸他對歲元寶大度。
可杜錦兒喜歡歲荌啊,喜歡一個人的心就那麼大一點,哪裡容得下她去喜歡彆人。
杜錦兒沉默喝酒,敷衍地應下母親的話。
杜錦兒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喜歡歲荌了,以至於光是想到她回去後要見到歲元寶,就覺得心臟酸疼。
從杜家衣鋪回去後,歲荌先是到長春堂看了眼,見有學徒守夜才回永安堂準備睡覺。
何葉竟然還沒睡,坐在桌邊對著油燈整理病例本,瞥見歲荌回來,柔聲道:“回來了,吃得如何?”
歲荌眨巴眼睛,到桌邊倒了杯水,乖巧回答,“還行,反正是吃飽了。”
她問,“師公您怎麼今天在這兒寫病例?”
何葉笑,“等你,有話想跟你說。”
歲荌坐在何葉旁邊,雙手搭在腿麵上,“您說。”
“元寶今天買了不少菜,就想等你一起吃飯,”何葉合上病例本,悠悠道:“你不在,他飯都沒吃兩口,就這還想著先給你把賬本整理好。”
歲荌一愣,“元寶沒吃飯?”
何葉歎息一聲,反手捶了捶肩,沒回答這個問題,“我這年紀大了,坐久了腰酸背痛,明個得讓元寶揉揉。”
他端著油燈起身,“行了,你回來我就去睡覺了。”
何葉說完當真抬腳走了。
歲荌跟在他身後進的後院,隻是腳步拐了一下,慢悠悠停在元寶房間門口。
她身上帶著酒氣,靠在門邊,屈指敲元寶的房門,輕聲喊,“元寶?”
屋裡亮著燈,卻沒人理她。
歲荌笑,整個人慵懶又無奈,“睡了?”
嘖,還有小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