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河山挨個看完:“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我想做的是鍵盤和鼠標。”
“那是什麼樣的?”
“現在暫時還沒有頭緒,能不能把小道具的原圖發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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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費用申請表被打回後已經過了一天,安夏沒有接到新的費用申請表,於是決定關心一下這位跳槽過來的同誌,是不是在什麼流程被卡住了。
人還沒招到,焦河山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工位上,看起來有點孤寂。
安夏走過去,發現他在看遊戲上的道具圖。
焦河山看見安夏,先是一驚,下意識地手指一抖,按下了alt+tab鍵。
電腦界麵瞬間切換到其他公司發過來的報價單。
然後焦河山猛然意識到,這套動作是當著安夏的麵做完的,頓時尷尬非常,訕訕地又把畫麵切換回來。
安夏看著他窘迫的表情,平靜地說:“我們公司沒這麼多講究,在保證工作任務能完成的情況下,隻要不在公司裡看違法亂紀的東西,你想乾什麼都行。我就是來問問,你的費用申請做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提交?”
“有幾家公司的報價單還沒有回來,等那幾家的回來了,我再提交。”
“嗯。”安夏點點頭,然後問:“你也覺得它們很好看?”
焦河山為了表明自己是在認真乾活,而不是在摸魚偷懶,對安夏說:“我想做一些遊戲主題的外設。”
“要在功能上有什麼改變嗎?”安夏問道。
焦河山搖搖頭:“就做幾個排名最高的角色,還有一些常見的道具之類的。”
“可以,做主題鍵盤鼠標和鼠標墊嘛,你算一下價格,報上來。”安夏說完,轉身離去。
焦河山都沒反應過來,等安夏的背影已經消失了,他才發現,啊,一個預算還沒做完,怎麼又來一個預算,啊啊啊……預算,以前他從來都不用操心這個問題,現在活得好像一個財務。
就在焦河山在嚶嚶嚶的做預算時,人事通知他,他要找的材料學相關的職位,已經得到了幾位還可以的候選人。
那幾個人的工作經曆都是跟塑料製品打交道的,通過簡曆篩選和麵試結果,焦河山選了一個以前在生產汽車的工廠裡做方向盤的人,他叫胡山河。
在辦入職的時候,行政就把他的名字給弄錯了,寫成了胡河山。
然後旁邊組的人還開玩笑,問他們要不要供個遊戲裡的水神像。
因為,“焦糊”這個組合,聽起來得用水神壓一壓。
玩笑歸玩笑,胡山河入職第一天,那叫一個雷厲風行,立馬就找出自己以前研究過的材質,找到自己相識的供應商要報價。
等報價的時候,他也沒閒著,把所有材質的優缺點都列成文件。
不愧是專業人士,他說起材質來,絕對是專家水平,什麼材料便宜,什麼材料結實但容易臟,什麼材料剛摸上去覺得舒服,摸不了多久材料就會像被一層油包著,什麼材料怕酒精,什麼材料怕油……
他交上去的報告條條框框,列得十分仔細,是供領導參考的絕佳典範。
其中有些材料,正是焦河山計劃用來做手柄的材料。
正好,一個公司連報價都不積極,充分說明其思想有問題。
以後肯定連活都不想交了。
焦河山就用這份報價填了手柄的材料報價清單。
“你的工作習慣真好。”焦河山忍不住誇讚。
胡山河不以為意:“我們單位以前就是這樣要求的。”
“你們單位真不錯,對了,我記得看你們單位去年的效益挺好的啊?你怎麼就走了呢?”
“因為,這個好,是建立在廠長這個人之上的,他一退休,整個廠就不行了,怎麼省事怎麼來,唉,好傳統都丟光咯。”胡山河無奈的搖頭。
同樣為“人治”所苦的焦河山沉痛地點頭:“我明白,我以前的公司也是。”
“我們廠現在確實看著還不錯,那是因為以前留下的家底厚,照我看,也就三五年的功夫,要是再不換領導,就得敗光。”
胡山河歎了一口氣:“我實在受不了那麼多靈活多變的規則了,一會兒行,一會兒不行,全看來辦事的人是誰,過去的交情如何,有沒有一起喝過酒,想乾什麼都做不成……”
“放心,在紫金絕對沒有這方麵問題,就算你跟對接的人連麵都沒見過,正常的流程也是能走完的。”
兩人一邊聊,一邊將兩份費用申請單同時提交上去。
這次的報價單價格比上次漲了一些,審批時間也比上一次的長,還有專人過來問了一些問題,確認報價的合理性。
最終……沒通過。
焦河山查看流程,是被安夏斃掉的。
焦河山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次他準備的非常充分,各種情況都考慮到了,把所有可能的實驗材質都列了一遍,不可能再說他問題考慮不周到吧!
再去找安夏,一問,這次不是嫌他花錢少,而是嫌他花錢多。
焦河山:“……”
安夏有理有據:“你既然隻是做一套主題鍵盤,沒有任何功能上的改變,為什麼不隻改鍵帽?”
這是焦河山從未想過的道路,什麼?還有直接改鍵帽的?
安夏伸手,拔下一顆v鍵:“喏,這不就是隨便拔下來的嗎?你做一個新的放上去,不就好了。現在的接口都一樣,甚至都不用考慮不同型號的問題。”
“這……買鍵帽……會不會顯得太小資了?”焦河山猶豫道。
按他的想法,買一整個鍵盤,那是功能性的,就有一種花錢買一個能乾活的東西回來。
買鍵帽,純裝飾性,一點特彆的功能性沒有,總覺得是浪費錢的行為。
《玉京戰神》都走“揚我國威、弘揚中華文化”的路線呢。
又不是單純因為打得爽。
安夏看著他糾結的表情,知道對於九十年代初的人來說,“花錢純買我樂意”這種事情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時代,如果有人被彆人評價“你真臭美”“你還愛美啊”,少不得要為自己分辯幾句。
為美麗買單是一種大逆不道的行為。
全國還有那麼多人民在吃草,你居然還敢愛美?!
安夏笑笑:“你不是也看過遊戲部門做的玩家群體調查了嗎?”
“嗯。”
“還記得我們的玩家群體是什麼人嗎?”
是15歲到30歲的人,男女都有,可能因為遊戲的名字看起來比較狂野,現在看男性玩家更多一些。
安夏又問:“你覺得這個年紀的人,是想跟彆人一樣,還是想跟彆人不一樣?”
焦河山哪能不知道,誰不想讓自己是特殊的,隻有被社會毒打過的成年人,發現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才會收起一身鋒芒,黯然沉於人群之中。
“以前我賣變形金剛布料的時候,那些孩子穿去學校,還不是先被同學說臭美,轉頭就哭著喊著求家裡人給買一件。”
安夏揚起一個笑容:“隻要你做的東西符合這個年齡段的審美,就不用在乎什麼臭美不臭美的問題。對了,你可以多設計幾個不同的主題,除了遊戲之外,還有很多東西可以聯名,比如我看《射雕英雄傳》就不錯啊,應該會有人願意買的,不過你得搞定版權問題。”
聽了安夏的話,焦河山默默回來,繼續修改費用申請。
這次可算是終於申請下來了。
焦河山的計劃裡,除了有《玉京戰神》之外,還有《射雕英雄傳》、《聖鬥士星矢》、《米老鼠和唐老鴨》、《紅樓夢》……
都是當時大熱的故事。
安夏看了他上報的名單,目光久久停留在《米老鼠和唐老鴨》上,對他說:“這個你儘力,要是報價太高,就不要強求了,他們的法務部太厲害,說不定會挖個坑讓你跳。”
連安總都緊張的公司,讓謹慎的焦河山也感到擔憂:迪斯尼法務部……不會跟拿刀拿槍的黑/-/社會一樣吧?
事實上,談判的過程沒有那麼他想像的那麼恐怖,因為那位去英特爾跟人聯手搞usb技術的鄧杭生同誌,異常社牛,他在短時間內,處下了他那棟樓裡所有的同事,還給英特爾的領導小女兒做了會閃閃發光的中國小燈籠。
焦河山把自己的擔憂告訴鄧杭生,鄧杭生想起看見領導家有好多迪斯尼的這這那那,於是跟領導稍微聊了一下,發現他跟迪斯尼版權部的人挺熟。
談判過程還算順利,除了最後對方要求的授權費,把焦河山嚇了一大跳。
“……這價格……還是算了吧。”焦河山覺得除非一顆鍵帽賣一百塊,否則,得幾百年才能回本。
“冷靜,這不是他們剛報價嗎?報價不是可以砍的嘛?”
安夏一邊說,一邊打開詳細的費用清單,那個價格在安夏看來還行,當年孩之寶沒少收中國的授權費。
“我試過了,他們的態度挺堅決,說費用不能讓。”焦河山很惆悵,他隻是一個硬件工程師,為什麼還要管授權談判?他連買菜都是對方說多少錢,他就付多少錢。
“哦,費用不能讓啊。”安夏指著授權範圍,“那就談它咯,還有授權時間。”
焦河山覺得自己已經想得挺齊全了,他沒隻談鍵盤和鼠標,連耳機、機箱,都已經全部算在裡麵,還能再加什麼範圍?
“我們公司的產品那麼多,可以都用上啊,比如我們王工的自動電飯煲,比如教學機器人,比如護工機器人,要是哪天想做熱水袋,方便麵,能用都用,豈不更好?”
……這也可以的嗎?焦河山決定按安夏說的,去轉換思路。
安夏完全沒指望能談下來,那可是迪斯尼,版權狂魔,他們現在未必在乎中國市場。
讓焦河山再跟他們拉鋸一下,完全是因為想給焦河山一個練練手的機會。
他現在是團隊負責人,不再是純潔的硬件設計師了。
以後要談判的機會還多的很,與其等將來在重要的項目上翻車,那還不如趁現在,用這個不是很重要的版權狂魔練練手。
沒想到最後談下來的結果還不錯,紫金科技出產的產品,都可以使用迪斯尼所有動畫人物的形象。
“哇哦~要首先,我要做兩隻金花鼠的耳機!“安夏激動地搓著手。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耳機的兩個罩子,就做成金花鼠扒在耳罩上,甩著尾巴,偷偷對著耳朵講話的模樣。
還想要動漫史上最有錢的鴨子——史高治·麥克達克的時鐘,到整點報時,從報時窗裡會蹦出一個史高治,跳進金幣的海洋裡遊泳。
夢想歸夢想,急不得。
其他幾個版權也都依次談妥。
談合同環節終於結束,焦河山終於不再焦心爛額。
新的設計師也已經到崗。
第一版,設計十分保守,相當於就是在鍵帽上印了畫畫。
f1到f12是金陵十二釵。
上下左右鍵是北丐、南帝、西毒、東邪。因為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backspace鍵則是倚天劍,一劍砍掉所有的錯誤。
回車鍵是遊戲裡的城堡。
”enter是進入的意思,進入城堡,象征著掌握權力。“焦河山向安夏彙報他的設計圖,請示是否可以按圖紙開模。
每一個設計,他都必然能找出一套說法。
這個暗示什麼,那個影射什麼。
這樣才能顯得他每一個設計都是精心的,而不是隨便一拍腦袋瞎說的。
安夏沉默地看了一會兒,搖頭。
焦河山感到十分的絕望,他不明白:“您是覺得哪個形象不合適嗎?我可以改。”
“你在偷懶。”安夏說。
焦河山像被雷劈了一樣。
為了把成本降到最低,他對比了好多家供應商的報價。
為了能精準擊中消費群體的心,他不僅找市場調查公司,自己還在網上做了調研,甚至在遊戲裡刷世界頻道的喇叭。
為了向安夏彙報工作,甚至還求人幫他做了一個漂亮的模板,整個工作報告花裡胡哨,又是表格,又是數據透視圖。
“我沒有偷懶。”精力花了,錢也花了,焦河山認為自己說這句話,問心無愧!
安夏問他:“你知道總成本嗎?”
焦河山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彙報上不都寫了嗎?
他有些不服氣:“知道,寫在第一頁。”
“如果是研究尖端前沿技術,我可以接受等十年二十年,可這隻是沒什麼技術含量的外設……你覺得一個鍵帽要定價多少,才能讓我們在合理的時間範圍內把版權費掙回來?”
焦河山還是不服氣,他覺得大家都窮,本來就不會有什麼人在這種純好看但沒有用的東西上花錢。
他本來隻是想用自家遊戲的主題,心想就出一個硬件費用,沒多少錢,是安夏非要要他又是簽這個版權,又是簽那個版權的,一下子費用直飆天際,他也很怕啊。
但他不敢說,就像所有被地位高的外行指指點點的內行一樣,他隻能沉默地站在安夏麵前。
安夏看他的表情,知道他還沒懂。
她找到一張圖,圖上是一個樸實的西瓜:“這個賣多少錢?”
焦河山掃了一眼:“兩毛一斤,最旺季的一毛。”
她又找一張圖,是在火車站門口切片賣的:“這個呢?”
“大片五塊,小片三塊。”
安夏繼續找,找到了一個五星級酒店的大廚雕出的西瓜牡丹花:“這個呢?”
焦河山搖搖頭:“不知道。”
“一百塊,還要提前訂菜單才有。一個西瓜算它二十斤,兩毛一斤就是四塊錢。四塊錢變成一百塊錢,翻了25倍。它是西瓜這件事的本質改變了嗎?”
至此,焦河山已經完全明白了安夏的意思。
他收了安夏的高薪,就是酒店的大廚,他有義務把產品的附加值提高,而不是用這種普通人都能想到的東西交差。
安夏又繼續說:
“如果隻是做成普通的平麵圖,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彆人隨時可以仿製。我們是花了錢買版權的,他們沒有,成本比我們省很多。
可是消費者在乎誰是花錢買版權,誰是盜版嗎?不會。
做得太簡單,盜版一點門檻都沒有,我們很虧啊。”
安夏將焦河山的報告書退回去:“好好想想,還有,你不要局限於鍵盤的用途就是用來敲的。你去看看我們的程序員、文案,他們是鍵盤的重度使用者,他們是不是上班時間全部都在敲個不停,看看他們在乾什麼。”
不用看,焦河山知道,他們會停下來,思考的時候,會無意識在手上弄點小東西折騰。
不費腦子,純機械式的、發泄式的……
“我明白了。”
第二天,他拿出了兩個鍵帽的設計圖,一個是黛玉葬花,人物是浮雕凸起,手裡拿的鋤頭能動,用指尖可以讓鋤頭上下揮舞。
另一個是遊戲裡的寶箱,金光燦燦一個大寶箱,箱蓋可以打開,裡麵有一顆寶石,寶石裡有一個發光二極管,箱蓋一開,就可以發光。靈感來源:電冰箱。
“嗯,先前那個設計,五毛一個我都要考慮考慮,現在這個林黛玉,我可以出十五,寶箱可以出三十。”
昨天焦河山和胡山河一夜沒睡,折騰設計。
焦河山往好看、花哨上想。
胡山河則考慮這個鍵按下去,它會不會影響正常使用,會不會讓手覺得不舒服,影響其他鍵的使用。
終於得到了安夏的首肯,焦河山才大大的放鬆。
“以後這些事情,都要你自己考慮,我不會總有時間一直幫你看。”安夏說,“三天,是給你的新手保護期,現在已經結束了。”
焦河山:“……”
這是什麼可怕的玩法設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