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紅姐的進度讓他們吃驚。
原來,她為了早日脫敏,不惜對自己下重手,自己錄了當時劫匪對她說的那些汙言穢語,錄進護工機器人的係統裡,然後用男人的聲音把那些話再說出來。
在把護工機器人的頭部打壞了五次,胳膊被打斷了十次,修理費高達十萬之後,紅姐的狀態好多了。
慢慢的,她終於可以看《新聞聯播》,聽廣播,聽樓下的男人聊天,也可以站在陽台上,看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看到男人沒有再出現驚恐的情緒。
紅姐甚至跟安夏約定,她也要加入商會,最多半年,她就可以恢複正常的人際交往。
“好啊!我等你!”安夏笑著說,她又很好奇:“你真的是靠反複刺激變麻木了,才脫敏的嗎?”
紅姐搖頭,她靠在窗邊,拿出一根煙:“介意嗎?”
安夏搖搖頭,紅姐點起一根煙,吸了一口,又緩緩吐了出去:“我是一下子放下的。就是我第十次打斷了它的胳膊的時候,電線都露出來了。它把我錄的那些詞說完之後,又變得很溫柔,他問我,心跳這麼快,是不是沒有休息好,問我要不要躺下睡一會兒,又是給我倒水,又是給我蓋被子。”
紅姐站在窗口,回想著那一天的事情,忽然又笑出聲:“你彆笑我,最後一次,我忽然覺得它不是機器人,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無論我怎麼對它,它都不怨恨,還對我一心一意的人。”
安夏恍然大悟:“難怪……那天你這麼著急叫我們的維修工程師去修它。”
那天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了,安夏忽然接到紅姐的電話,用急促的聲音叫安夏找人去她家修機器人。
說願意出兩千塊做為酬勞。
“不知道怎麼,一下子就覺得無所謂了,放下了,跟真人接觸可能還會有一點後遺症,不過遠程做生意的話,肯定沒有問題。”
能幫到紅姐,安夏很高興。
但是此時的中國人民卻不高興,因為申奧失敗了。
1993年9月23號晚上宣布了“2000年的奧運會承辦城市是悉尼”的瞬間,滿懷希望的中國人哭聲一片。
緊接著上下一片反思熱潮:
先反思申奧宣傳片太土太沒有時代感,竟然有老人打太極,一點都不奧運;
又反思“開放的中國盼奧運”這個口號,竟然用了“盼”這個字,顯得可憐巴巴的,很沒有底氣,心虛;
再反思現在國家還是很窮,確實不配辦奧運;
還有反思交通秩序太混亂,一年因車禍死掉很多人。
總之能反思就反思,沒有反思就創造反思。
反思狂熱愛好者們又把柏楊在1985年寫的《醜陋的中國人》拿出來,加強反思。
另外一部分不反思的人,打出了口號“一個輸得起的民族,才是真正有希望的民族”。
總之,就是一片愁雲慘淡。
本來此時對外國就有一種迷幻的向往,再加上申奧失敗,崇洋媚外的情緒儼然成了主流。
“還是外國好啊,看我們這折騰了半天,外國人還是瞧不上咱們。”
進口品牌受追捧,連進口水果都受追捧。
“中國貨”上的進口館銷量可以看到明顯的增長曲線。
有經濟新聞記者采訪安夏時,順便問到進口商品的銷量增加是否與申奧失敗帶來的不自信掛鉤。
安夏回答:“銷量好的這幾個品牌,都是在十九世紀就已經成名,能活過一戰和二戰的企業,必有其獨到之處,消費者選擇它們肯定是有原因的,跟不自信無關。
其次,我也不認為隻不過是申奧失敗,這沒有什麼好不自信的。同台競爭的除了中國和澳大利亞,還有德國柏林,德國的機械工業不強嗎?
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那是什麼,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啊!
還有英國曼徹斯特,現代紡織機珍妮機的發明地,工業革命的搖籃。
我看他們也沒有哭天搶地說沒搶過悉尼,我們完了。
沒搶著就該乾嘛乾嘛唄。
奧運會,不要把它想的那麼高貴,它就是一個賺錢和展示的機會,就跟我們做生意搶標一樣,一年搶那麼多個標,又不是標標都能中。中九十九個標,失一個標,這有什麼?”
安夏的態度與此時全國的人都不一樣,她不反思,不強調要自強,而是一副“誰關心奧運會啊”的態度,顯得非常的與眾不同。
有人說安夏是裝,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還說紫金科技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到現在都沒有拿出什麼像樣的自研技術,全都是抄歐美的。
論壇上被頂的最高的一個貼子是:
“提到中國就是四大發明,四大發明是什麼年代的事了?紙、火藥、指南針都是漢代的,印刷術是唐朝的,連’四大發明’的提法,還是英國人提出來的。
戰後,中國是廢墟,日本也是廢墟,日本怎麼就起來了呢?人家那工匠精神,做事認真的程度,中國人根本沒法比。”
下麵吵成一片,有讚成的,也有反對的。
熱度極高,高到趴滿了記者,過了幾天,各個晚報、晨報都刊登了這個貼子和下麵的評論。
不管是站哪一邊的人,都有一個共識:中國沒有一個真正的自研科技,不是直接從國外拿的,就是仿國外的,沒有一樣自己的東西。
就算站紫金這邊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最多後麵加一句:我們發展還需要時間。
選擇進入紫金科技的人,每個進來都是想乾一番事業的,不然也不能陪加班加到那麼晚。
有野心的人哪能受得了這個委屈,幾個事業部紛紛請願,表示想要研發全新的東西。
首先,要撥經費。
安夏看了一眼他們的申請書,就點擊關閉了,她笑著搖了搖頭:“啊,我仿佛看見隋煬帝在我耳邊吵著要同時開鑿大運河、征高句麗、修宮殿……”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把申請書打開,逐份進行批示之後,轉交給立項委員會,由他們審核。
立項委員會講的不是對科研的雄心狀誌,而是商業可能性,不看決心,不看意誌,隻看你憑什麼能做出來,有什麼理論依據。
拍腦袋說“我覺得行”這種不算理由。
這些匆匆提出的夢想,問題多多,根本入不了立項委員會的法眼,全部都有硬傷,被立項委員會打回。
安夏召開全體員工大會。
站在主席台上,安夏看著坐在台下的員工們,朗聲說:
“你們想要馬上做出成果來的心情,我很理解。
但是沒有基礎的科技,就是空中樓閣,是不存在的。
外麵的人說我們的技術都是國外早就有的,沒錯啊,這有什麼呢?美國要不是有一群移民,他們也沒這麼快啊。
技術創新,我們以後一定會有!
但是,我們要先學會走路,再學會跑,基礎沒打牢就想一步登天,後果就是摔死在市場競爭的泥潭裡。
我們的技術都是國外早就有的,但是國外早就有的技術,我們還有很多沒有。
一個小小的風力發電機軸承,就敢跟我們要五千萬美元的世界和平保證金。
憑什麼?
因為我們沒有這個技術!
我們第一步要做的是:突破國外的技術封鎖,讓我們需要用到的東西,永遠不被國外人拿捏。
第二步,是我們在原有的基礎上迭代。
第三步,再考慮從零開始創新。”
這次的內部講話被傳了出去,還是毀譽參半。
支持的人說有道理。
反對的人說就是慫,不敢邁開大步往前衝。
安夏對反對派的言論嗤之以鼻,趕英超美是吧,倒是要有錢超呢,因為金錢跟不上超前思維而倒閉的公司不計其數。
現在安夏就希望各位IT同行們能趕緊支楞起來,大家起碼先把基礎環境給弄好。
夢想,是美好的。
安夏在與義烏的郵電局溝通,希望增加無線基站、提高網絡傳速速度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男人,也往裡麵走。
看著有點眼熟,喲,這不是著名狼性文化的提出者嗎?
“任總?”安夏試探著的問道。
男人回過頭,看著安夏:“你是……”
“紫金科技,安夏。”
“哦,幸會幸會。安總也來找王副局長?”
“是啊,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