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樣,最後五條悟也隻不過是坐在了他的身旁。
儘管台階上布滿了灰塵,對方的一舉一動表明,他毫不顧忌自己的製服而因此被弄臟——話說回來,對方的校服質量似乎和其他人也不同。
雖然是基礎款。
但像是專門定製,而非統一的布料。
儘管隔著距離,橫崎清見依舊能從他的身上聞到昂貴的沉香,讓人覺得昏昏欲睡。
五條悟旁若無人地拿出了手機,打開遊戲玩了起來,身體也像是失去了力氣。
“不回去嗎?”
越發察覺到往他身上靠的趨勢,橫崎清見不得不伸出手,推了一下對方,結果卻並沒有碰到,五條悟隻要【無下限】,其他人根本就沒有辦法讓他移動分毫。
耳邊回響著遊戲的響聲,清見收回手,麵無表情道:“你很重。”
說到底,果然不是來自一個世界的人吧,畫風都不一樣。
在他那裡,高中生不可能長到一米八幾,他十五歲就有了一米七,一直以為自己算是高挑的類型——安吾曾經也這麼說過,結果來到這裡,就連硝子身高都和他差不多。
五條悟和夏油傑,簡直就是青春期怪物。
“誒,好過分光枝。”五條悟拖長了聲音,眼睛卻一直落在手機上,手指敲擊屏幕發出響動,“嗚,怎麼可以這麼無情、拒絕累到虛脫同學的求助……!”
真的有人可以假哭的這麼不走心嗎。
在清見的視線裡,白發蓬鬆柔軟,摩挲著他的下頜帶來一陣癢意,卻因為【無下限】的緣故,所以發絲隻是隨著對方的動作時不時觸碰。
他再稍微低下點頭,就能看到那人纖長的睫毛、竟然也是純粹到極致的雪色、掩蓋在那全神貫注盯著遊戲的雙眸之上。
“……”
清見默默地收回了想要再次推人的手。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
一輛車停在了兩人麵前。
開車的人,是相對靠譜的夏油傑。想了想,能在這個點還來接他們回去的,除了對方,也沒有彆的選擇了吧……
看到他們兩人都完好無損,他明顯鬆了一口氣,朝橫崎清見的方向抬了抬嘴角。
“希望我沒有來得太晚。”他輕鬆道。
五條悟看了看他,又轉移視線,看了看停在眼前的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原來傑有駕照嗎?厲害耶!”他興奮地說道,“下次我們就不需要報備了,也不需要打車,直接溜出去、想去哪裡就哪裡,方便多了!”
【……】係統。
夜蛾老師絕對會哭的吧。
駕照……?
清見臉上流露出淡淡疑惑。
然而,眼前的夏油傑卻毫無反應,隻“嗯”了一聲,意味不明地應和,既沒有否認、但也沒有承認,同時臉上沒有一絲心虛的成分。
看到被哄騙,立刻開始規劃起了如何逃課的五條悟,橫崎清見默默地收回了視線。
也就是五條悟之前從來沒接觸過普通人的世界,恣意慣了,或許知道“沒有達到年齡前不能考駕照”這件事,但卻根本沒有遵守標準的意識,才會被騙。
完全可以想象的到。
等到五條悟期望落空,意識到自己被騙的那一刻,會感受到的巨大的失望。
是報複吧。
報複對方瞬移?他還要單獨想辦法過來。
這個人眼角狹長、有著一副慈悲佛相,沒想到性格其實更接近於與之外形相似的狐狸。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日本考取駕照的年齡是18歲,雖然夏油傑看上去年齡好像夠了,但是實際年齡其實和橫崎清見差不多……
總之絕不可能有駕照。
察覺到橫崎清見的目光,夏油傑隻是朝他輕笑了一下,裡麵狹促的意味很明顯。
好像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秘密一樣。
“……”
不知怎麼的,整件事好像更過分了。
清見最終,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
夜風吹得人很不舒服,幾人很快就回到了車上,準備朝著高專的方向回去。
五條悟選擇和清見一起坐後座,精神處於高度亢奮狀態,雙眼神采奕奕,和身旁已經困得逐漸靈魂和肉-體分離的橫崎清見形成了鮮明對比。
好在他有良心,不會在這種時候來搭話。
但良心不多,因為他開始玩起了車窗。
像是非常無聊似的,五條悟伸出手,一隻手撐著臉頰,另一隻手頗為手賤地按壓著窗戶的開關鍵,隨著動靜、不斷地發出“哢噠”的響動。
窗戶不斷地被開開合合,行途的夜風不斷湧入車內,簡直就像是有人刻意朝著領口吹氣。
脖子好冷、注意力分散。
……完全無法安靜地休息。
五條悟正自顧自、玩得起勁。
但就在下一刻,在他身旁原本安靜的人毫無征兆地睜開眼,突然靠了過去,儘管有著【無下限】的防禦空間,對方依舊將手按在了他的手上,阻止了他的動作。
有手套。
也沒碰到。
可哪怕間隔著空氣,但他卻能感覺到自己的整個手掌都被對方緊緊壓在了開關上,無法進一步動作,從遠處望去,簡直就像是對方主動從身後抱住了他一樣。
五條悟眨了眨眼。
他低下頭,看向橫崎清見放在他上的手。
明明都是同齡人,為什麼對方不但身高小小的,而且手的大小也和他有明顯的差距,就像是一顆路邊不起眼的小草,感覺隻要一遮擋、就完全無法發現他的蹤跡。
說不定會被風吹走。
這樣的人,擁有那樣的術式,會對腐朽的咒術界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彆亂動了。”清見道。
聲音也靜靜的、給人一種完全提不起勁的感覺。
橫崎清見本以為對方多少會爭辯一通,而且會第一時間掙脫束縛,但出乎預料的是,五條悟卻一言不發,隻是乖乖地維持著被他從身後挾持住的動作。
他眼底閃過了一絲困惑。
但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問,隻是鬆開了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重新靠向另外一邊的窗戶,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車內保持著安靜,沒有再出現先前的噪音。
車內也逐漸暖了起來。
夏油傑抬眼,看向後視鏡。
對方已經睡著了。
五條悟不知何時已經拿出手機玩起了遊戲,但這一次,他完全關閉了遊戲的音量,隻是時不時也抬眼,瞥向了身旁身體已經蜷縮成一團,呼吸輕聲、胸膛起伏的人。
那是對方終於產生了興趣的表現。
不是口頭上、或者是腦子裡想著要成為朋友,這樣可以稱之為主動索取的東西。而是身體的肢體語言和動作,越過了大腦的思考能力,不受控製、被動地被另外一個人牽引。
夏油傑手指顫動、觸擊方向盤,隨後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
……
三人終於回到高專。
夜晚樹蔭沙沙、夜風清涼,拉長了下車的人的影子。
橫崎清見是最後一個。
他在聽到熄火的聲音,就已經醒過來了,隻是單純地懶得動彈而已。
他腦子仍有些不清醒,卻已經聽到五條悟興奮的聲音:“傑、光枝,一起去宿舍打遊戲吧!之前買了一個三人遊戲,但硝子一直不答應,現在既然光枝來了,老子現在就想玩!”
他轉向兩人,期待道:“走吧。”
“……”
真的還早嗎。
橫崎清見看了一眼手機。
晚上十二點半。
要是平常這個時間,他肯定已經睡覺了,因為常年躺在病床的緣故,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床的形狀了,隻要躺在任何柔軟一點的東西,就會下意識地產生睡意。
剛才在車上就是,他沒有睡夠,現在也隻是勉強清醒而已。
夏油傑看了一眼清見:“算了,今天還是早點休息吧,悟。”
既然第一個拒絕的不是他,那麼就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他不會成為五條悟的目標。
“那我也……”
然而,清見還沒來得及說完,五條悟已經湊了上來:“光枝一定會來的,對不對?”
明明比他高了那麼多,但是說話的時候,卻有意彎下腰,從下往上看人,墨鏡後的是一雙湛藍到近乎殘忍的眼眸,給人一種如果直接拒絕對方,就會是在犯罪的錯覺。
清見:“……”
為什麼非得是那個百分之二十?
“會來吧。”五條悟道。
原本就已經夠近了,現在又是再一次毫無距離感的靠近。
他雙膝微微屈下,很有種在降低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讓他不用抬頭說話的體貼感,但那仰著頭,非要在此時看清楚他的表情的舉動,卻給人一種從內而外的壓迫感。
清見低下頭,兩人眼睛對視。
又安靜了幾秒。
他才說道:“不行。”
聞言,五條悟睜大了眼睛,然後又眨了眨,顯然沒想到會聽到來自他的拒絕。
“為什麼?不要嘛,今天老子幫了你這麼多,怎麼也該給點獎勵——”
然而,抱怨的話還沒來得及落下,清見看到眼前的人身影忽然一個踉蹌,夏油傑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拽住他的衣領,微笑著將他扯離了距離範圍,“悟,過來,我想和你談談。”
“誒?談什麼。”五條悟回頭,聲音不滿道,“老子沒有什麼想談的。傑你才是吧,隻是一起去看了點東西,有必要把小草當成脆弱物種來對待嘛——”
小草。
沒有人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會高興的吧。
畢竟在刻板印象裡,那是隨處可見、會被人毫不在意地踐踏,而且被人忽視的東西。
眼前的天野光枝,才不會是這樣的類型。
“還是說,是雜草?”五條悟想了一下。
夏油傑臉黑了下來。
他抓著對方衣領的動作更用力了,不顧五條悟虛假的掙紮,拖著對方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離開之前,他停住腳步,對橫崎清見說道:“抱歉,我……”
清見很快道:“嗯。沒關係的。”
聞言,夏油傑怔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道歉顯得很突兀、有點奇怪,也已經做好看到對方生氣的表情。
但唯獨沒想到的是,當那雙紫色的眼睛注視他的時候,他的大腦裡隻剩下了一片空白。
“你在同情我。”清見道,“忽然解釋,是因為不想讓我覺得自己被你們排擠了、我都知道。”
夏油傑的確是這樣想的。
對方……
看穿了他的所有想法。
夏油傑對弱者而不自覺的憐憫、保護的理念,在此時對方那雙沉靜的目光中展露無餘。
對一個才認識一天的同學,自顧自承擔起了保護者的形象,甚至連對方能做到什麼地步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