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得有些突然,毫無預兆。
時值苦夏,天氣熱得厲害。
韶音正坐在禦書房裡批閱奏折,宮人們在周遭頻繁更換冰盆,她仍舊被熱得心浮氣躁。
看著尺餘高的兩摞奏折,止不住心煩地擱了筆,往後一倚。
目光投向屋外,隻見光線灼亮,空氣都曬出了虛影兒,便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
“回娘娘,申時兩刻。”宮女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這就是下午三點半。
韶音不禁擔心起了兒子。
希兒今日去了秦王府。他不知怎麼入了秦王的眼,由秦王親自帶著教導。
這樣炎熱的天氣,習武很是吃苦頭。
但希兒崇拜秦王,每次到了習武的日子都興衝衝地出宮,不論多麼辛苦,都甘之如始。
韶音歎了口氣。
三年前秦王出山,就再沒避世,收拾了秦王府住進去,偶爾還會上朝。
希兒正是在朝堂上見到他,主動跟他搭話,漸漸入了他的眼。
韶音想到男人上個月送希兒回來,恰巧見到了她,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他不是第一次這麼看她,每回都叫她心裡一突,覺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但他什麼也沒做,她便不好多做什麼。
想來想去,沒什麼頭緒,又被熱得心煩,便不想了。
飲了杯涼茶,舒了口氣,繼續攤開奏折批閱起來。
韶音很忙。
她攝政愈久,陷入越深。
朝臣們想左右她,而她想驅使他們,雙方角力,其樂無窮。
小何公公便是在這時跑進來的:“娘娘!皇上醒了!娘娘!皇上醒了!”
他腳步匆匆,聲音充滿驚喜,連通傳都忘了,直直跑了進來。
韶音一愣:“什麼?”手裡朱筆掉落,發出“啪嗒”一聲響,她才陡然反應過來。
顧不得撿起,她猛地站起身,嘴唇顫抖:“你方才說什麼?皇上醒了?這是真的?本宮沒有聽錯?”
小何公公激動得厲害,用力點頭:“是!娘娘沒聽錯,皇上醒了!”
韶音似不知道作何反應,呆呆地站在那裡,半晌“啊”了一聲,繞過桌案便往外行去,口中夢囈般道:“皇上醒了!他醒了!”
走出幾步,似終於反應過來,步子越來越快,往勤政殿方向飛奔而且:“皇上醒了!”
她聲音喜極,充滿酸澀、委屈、哽咽,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
小何公公這幾年看著她對皇上三年如一日,喂藥喂水,柔情低話,情深意重,此刻也濕了眼眶。
娘娘終於盼出頭了!
勤政殿內,洛玄墨隻著單薄中衣,靠坐在床頭。
一名婢女跪在腳踏上,手中捧著茶杯,正在給他喂溫水。
帳幔邊上站著幾名內侍,正在講述著這幾年發生的大事小情。
他垂眼吞水,一言不發。
蒼白瘦削的臉龐上沒有表情,看上去無端端有些陰鷙。
在床上躺了三年,縱然內侍、宮女們常常為他按摩身體,但肌肉仍舊免不了萎縮,他剛剛醒來,連茶杯都端不穩。
這也罷了,一睜開眼,平白失去了三年光陰。
況且,他聽著內侍們的言語,竟是政權已經旁落,被皇後掌了權。
他沒立刻大發雷霆已經是他修養好!
內侍們互相補充著,講述這三年中發生的事。說得最多的,還是韶音的情深意重。
他們這些伺候的,對政務不怎麼了解,感受最多的就是帝後情深。
因此,講述時難免多說了些,言語之間甚是推崇。
然而洛玄墨的心情絲毫沒有好多少。
他聽著內侍們的話,心裡自動將韶音這三年來的付出解讀成了心虛、愧疚。
是她害他墜下摘星台,受了重傷,一躺就是三年。
她欠他。
他全然忘了是自己先動手。
況且,就算是他先動手,但摔下去的人是他,不是嗎?
他昏迷得久了,腦子並不敏銳,昏昏沉沉。他麵上未表現出來,飲了一盞茶水,便向後倚靠,閉上眼睛。
內侍們的講述沒有重點,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他需得仔細分辨,抽出蛛絲馬跡。
她乾得很好。
她的才能,他早有體會。若非是他先動的手,他簡直要懷疑她蓄意謀殺,想要篡位!
“皇上!”就在這時,一個飽含情意的哽咽聲由遠而近。洛玄墨猛地睜開眼睛,朝外看去,就見他的皇後提著裙擺飛奔而來。
她白皙勻淨的麵頰,飽滿紅潤的氣色,一瞬間落入他眼中。而一襲鳳袍、金冠將她襯得威儀不凡,令他瞳孔驀地一縮。
他的皇後,有什麼不一樣了。
洛玄墨敏銳地察覺到,而他很快意識到導致她這種變化的原因。
拳頭猛地攥緊,心中一瞬間升起濃濃的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