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在他吃窩頭時,便說起一天的經曆:“你不知道這活有多難搶,七八個嬸子都要去,是我要的酬勞最少,人家才將活給我了。”
她伸出雙手來,給裴九鳳看:“你看看,我這一天的手泡的。洗了那麼多衣裳,擱在前些年怎麼也要有三十文錢,可是現在,兩個窩頭就打發了。”
她歎氣起來,訴說著自己掙口吃的多麼不易。
裴九鳳聽著,神情冷冷的,毫無觸動。
他知道了,這少女就是妖人的眼線,為了讓他知道自己治國多麼差。
他絲毫不覺羞愧,甚至滿眼冷漠。
看向少女手中的另一個窩頭:“給我。”
“乾嘛?這個是我的。”少女說道。
裴九鳳冷冷地說:“我沒吃飽。你是姐姐,不應該都讓給我嗎?”
那妖人不就是這麼打算的嗎?
用姐弟情深打動他。
嗬。
既然他願意玩,那他奉陪。
眼底漠然。
“臭小子,敢這麼跟我說話?”出乎意料,這並不是一個溫柔可親的姐姐。
聽到他的話,她不僅沒有疼愛的讓出窩頭,反而捏起拳頭揍起他來:“你還知道我是你姐姐?跟我搶口糧?我分一個給你吃,很對得起你了,沒嫁人把你扔掉都是我心軟,你還敢這麼跟我說話?”
“被我養活的臭小子,還敢跟我耍脾氣,我讓你耍脾氣!”拳頭一下下打到他身上。
裴九鳳被揍懵了,更加惱怒不堪:“你敢這麼對我,你彆後悔!”
他絕不會勵精圖治!她和妖人做夢去吧!
“還敢頂撞我?我讓你頂撞!”一聲聲悶響,全是拳頭揍到被子上的聲音。
裴九鳳才不會傻到任由她打。將被子裹在身上,蜷成一團。這是不會被打痛的姿勢,幼年時他常常如此,駕輕就熟。
“算了,打你費力氣。”韶音很快停下手,真打壞他也不好,來日方長。
收回手,喘了口氣,開始當著他的麵吃窩頭。
她知道他沒吃飽,再給他三個窩頭也吃得下去。知道他餓,她故意一點一點掰著吃,還露出享受的神情。
裴九鳳不受控製地咽著口水。
他被自己的反應羞愧死了,難堪地彆過頭。
他不想這樣的。
可是,他這具身軀實在太餓了。
“我累了一天,你出去給我燒水,我要洗腳。”吃完窩頭,韶音朝他喊了一嗓子。
裴九鳳肯聽就怪了。
攏著被子,背過身去。
被子裡暖和。他經過了一整天的饑餓與寒冷,再也不想虧待自己了。
他最扛不住的就是饑餓與寒冷。幼年時挨過的餓、受過的凍太多了,那些滋味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裡,令他什麼苦頭都能吃,就是忍饑挨餓不行。
韶音見他不動,就去掀他的被子:“你聽到沒有?我累了一天,你去給我燒水泡腳!你總不能還叫我去吧?大根,做人不能這麼沒良心。”
裴九鳳被她剝掉被子,隻覺一股涼氣包裹周身,頓時惱了!
他剛墊了墊肚子!剛剛暖和了一會兒!就不能讓他安靜一下?怒目看向她:“我不去!你自己去!”
真是夠了!
那妖人是不是蠢?就這樣的“姐姐”,還想跟他“姐弟情深”?
“你真是反了天了!”韶音才不慣他,揚起巴掌,朝他劈頭蓋臉地打下去,“你去不去!不去就彆想睡覺!明天的飯也不給你吃!”
裴九鳳心想,明天?過了今晚孤就醒了,接下來幾天孤不睡覺總可以了?孤還要請法力高深的道人前來捉妖,誰還要來這裡?
沒有了被褥的緩衝,少女的巴掌落在身上很疼,裴九鳳頓時惱了,翻身就要製住她!
他這會兒吃過東西,身上有力氣了!
然而,少女比他還有力氣,沒等他造反,就將他摁在了床上,膝蓋抵住他的後背。
“白眼狼!我白養活你了!我每天辛辛苦苦掙口吃的,讓你給燒水洗腳都不行!既然這樣,你把吃了我的吐出來!把我的窩頭吐出來!”
一邊說著,一邊捶他肚子,像要將他吃下去的窩頭都打出來。
少女的手纖瘦如雞爪,握成拳頭時也棱角硌人,一拳下去,裴九鳳就後悔了。
又冷,又痛。
被人製住,掙紮不脫。
好似回到了幼年時,被人欺淩的日子。
少女一拳一拳打在他瘦弱的肚子上,仿佛絲毫姐弟情也不念,要將他吃下去的打出來。
裴九鳳痛苦地閉上眼睛:“我去。”
“肯了?”韶音停下拳頭。
裴九鳳咬了咬腮:“嗯。”
“真是的,讓你燒個水罷了。”韶音鬆開他,故作不滿地咕噥,“爹娘走了,就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你要記住啊,我們是相依為命,不是我養活你,你隻管吃喝。”
裴九鳳本來滿心怨恨,聽了這句,不知怎麼,心頭浮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然而這絲異樣在心頭劃過,很快消失不見,他赤著上身,走出屋子,蹲在灶邊燒水。
生火這種事難不倒他。幼年時沒吃沒喝,他經常悄悄生火,弄吃的給自己。
火光跳躍在灶膛內,熱氣烘來,倒不顯得冷了。
就是被捶過的肚子,好不難受。
更何況他被邋遢男人打得傷勢還在,幾乎渾身都痛。
他煩得很。
繃著一張臉,站起身來:“熱水好了!”
“端進來。”聲音從屋裡傳來。
裴九鳳腦門上的青筋蹦了蹦,嘴唇抿成一條線,目光落在鍋裡熱水蒸騰出的白汽上,眸光閃動。
“人呢?快端進來!”聲音再次傳來,“泡完腳好睡覺啦!”
裴九鳳心想,泡腳?孤讓你變褪毛雞!
這是夢境,並不是真實的。
這少女也是妖人變出來的東西,她膽敢如此折辱他,他倒要看看誰壓得住誰!
“給你。”一盆水來到韶音腳下。
抬起頭,是裴九鳳麵無表情的臉。韶音笑了笑,說道:“這就對了嘛,我們是姐弟,相互照顧才對。我願意多做點事,養活你,但是你也要體諒體諒我才行。”
裴九鳳麵無表情。
不潑她一身熱水,是他最後的克製。
他本來想狠狠收拾她的。隻是,那妖人本領不錯,還讓他做了許多砍頭、挖眼的噩夢,如果他這時對少女出手,指不定要怎麼報應到他身上。
為了他自己,也不能肆意妄為。
“我去休息了。”他冷冷說道,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