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孩童手腳並用, 爬上了她的軟榻,規規矩矩地雙膝跪下,小小的柔軟身軀伏下, 將腦袋貼近她的膝。
他輕輕地枕在了她的膝上。
小小的一團,貼著她的腿蜷著,雙手規矩地攏在懷裡,隻有臉頰輕輕地貼近她,神態透著十足的依戀。
韶音驚訝地規規矩矩蜷在腿邊的小孩,一個想法在腦中閃過, 稀奇地道:“是我想的那樣嗎?”
這小孩, 重生了?
就像是之前的某個任務一樣, 這個任務世界也有了重生者?
她有理由這麼懷疑。
首先, 劇本上沒有這一幕。
其次,小孩衝進來時, 眼神不像是一個真正的小孩子。
第三,真正的小孩子不會如此規規矩矩地偎在她腿邊,他這樣更像是長大了、知道規矩和羞恥、不好意思撲進她懷裡的成年人。
而就算他不是成年人,也相去不遠了。韶音猜測著, 他至少有十五六歲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 委屈得很了, 其實也會撲進母親懷裡,向母親撒嬌、傾訴。但秦玉涵沒有, 他一進來,就十分克製。
過了一會兒, 灰灰的回應傳來。
“正常。”
鑒於這是第二次見到重生者,所以它很重視,特意登上係統論壇, 然後它發現這種事並不罕見。
任務世界的體製和規模都非常龐大,出一點小bug,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這種情況,應該是預知了既定的命運。”灰灰解釋道。
論壇上,係統們並不把這個稱為重生,而是看作是世界出了細微的bug,導致少量個體異常讀取了數據,比如秦玉涵,錯誤讀取了不應該在當下獲知的信息。
韶音挑了挑眉。
屁的預知。
她不讚同這個解釋。原因很簡單,秦玉涵的眼神不像是真正的孩童,他的舉動也區彆於真正的孩童。
如果他的記憶、他的知識、他的舉止、他的心智,全都區彆於真正的孩童,那他還是一個小孩子嗎?
預知並不會讓人變得成熟。
經曆才會。
“怎麼了?”韶音垂下眼睛,輕輕撫著小孩一抽一抽的稚嫩肩膀,柔聲問道:“怎麼哭成這樣?”
涵兒被母親溫柔的手撫在肩上,才意識到自己讓母親擔心了。
他剛剛經曆了一場奇異的境遇,忽然從成年回到了幼年,而且見到了尚在人世的母親,過於激動了,以至於哭成這樣。
讓母親擔心了,真是不應該。
忙坐直身體,努力憋住眼淚:“沒什麼,孩兒隻是,隻是做噩夢了。”
這倒是很合理了。
韶音笑笑,問他:“做什麼噩夢了?”
涵兒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說。他很想說實話,想告訴母親,在她去世後,他經曆了很多委屈。
但母親病重,可能時日無多,他又不想讓母親在臨終之前還為自己憂心。
思來想去,他選擇了隱瞞:“有鬼吃我。”
他找了一個小孩子會害怕的理由。
事實上,這也是他小時候常常發生的。自從姨母做了他的繼母之後,他就常常做這樣的噩夢,持續了兩年之久,那時候他是真的很害怕,常常晚上被嚇醒。
他記得一個個黑暗寂靜的夜裡,有時是燥熱難耐的夏日,有時是冷風呼嘯的冬夜,他總是哭著從噩夢中醒來,醒來後因為害怕和孤寂繼續哭。
小孩子的身體不太容易控製,他隻想一想,眼淚不禁又流下來,擦都擦不儘。
“原來是嚇到了啊,不怕不怕。”韶音說著,摸摸他的頭,柔聲哄道:“鬼不可怕的,它是人死後變的,沒什麼可怕的。”
“如果是老死的人,他們變成鬼也不會跑得快,追不上你。如果是病死的人,他們變成的鬼也很沒用,你不必怕他們。倘若是死於非命的鬼,那他們就是倒黴鬼,生前都倒黴,死後更不可能把你怎麼樣,涵兒不要害怕它們。”
灰灰聽著,忍不住暗暗嘀咕,按照她這個理論,死亡是一件降級的事,那她死後都如此魔鬼,生前又該多麼可怕?
它不由得想起自己刪除的操作記錄,以及新增的一條指令,頓時打了個寒顫,掐斷深究的心思。
涵兒這會兒低著頭,小手用力擦著眼淚,但卻總也擦不乾淨,清亮的淚珠像是斷線的珠子,落個不停。
母親像記憶中一樣溫柔,他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就是想哭。
其實他長大後已經不怕鬼了。
他那時候心已經硬了,有一腔孤勇在,夢裡遇到厲鬼,也是提著大刀,把它們殺得鬼哭狼嚎,四下逃竄。
但是母親有彆於記憶中的哄勸,還是令他胸口發熱。
這就是母親,他知道的,天底下隻有母親溫柔地愛著他。
不像父親,隻會罵他:“懦弱!”
不像繼母,忙於家事,沒有時間和心思開解他,隻遣了丫鬟陪他。
母親哪怕病著,也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不會罵他小題大做,會耐心地開解他。
這樣想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嗚嗚嗚……”他低下頭,止不住地哽咽。
雖然他已經長大了,即將做父親,真實的年紀跟現在的母親差不多。可是,此刻偎在母親身邊,心底克製不住地湧上依戀與孺慕。
韶音看著小孩直掉眼淚的樣子,又想到劇本上那個變得愚鈍蠢笨,不被重視,毫無光彩的孩子,不禁暗歎一聲。
“來,娘抱抱你。”她朝他伸出手臂。
她這會兒病著,抱不動他,隻能朝他招招手。
涵兒本不欲如此,但是身體仿佛有自己的意識,“哇”的一聲,主動投進了她的懷抱。
韶音一手抱著他,一手輕輕拍他的背:“不怕不怕,娘幫你把鬼打走。”
涵兒撲進母親混合著藥味與馨香的懷抱中,整個人被溫柔與安心包圍,愈發控製不住情緒,眼淚洶湧而出,仿佛要將那些年忍下的委屈都哭出來。
“哇——”
他揪著她的衣衫,哭得什麼也顧不得了。
隻記得那些年的委屈。
當年他才五歲。母親去世後,他被接到外祖家住著,五姨母照看他。
一開始,他跟五姨母的關係不錯。是後來,他得知五姨母要做他的繼母,才陡然生出了反感。
他不知道自己反感什麼,明明五姨母待他很好,可他就是反感她嫁給他父親,做他的繼母。
但是大家都勸他,說這是為了他好,他父親不可能不娶妻,而彆的女人嫁過去,肯定不會像五姨母待他這樣親近和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