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 徐瑤月帶著兩個小丫頭走出聽雪堂,去怡心苑敬茶。
秦錦夜本來也要跟著的,但徐瑤月攔住了他。
她想給姐姐道歉, 姐妹兩人說些話。一旦第三人在場, 很多話、乃至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 因此沒讓秦錦夜跟上。
她走在闊彆兩年之餘的小道上,視線在四周掃過。一切都沒有變, 兩年前是什麼樣, 如今還是什麼樣。
姐姐當真不怎麼打理府中事務,她心裡想道。
忐忑又傷懷之中,她慢慢走近了怡心苑。
韶音此刻卻正在傷心。
前些日子,徐府傳來了話,她那個在寺廟裡為祖母祈福的五妹妹,稟性純孝的五妹妹, 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事發突然,人沒有救回來, 死的時候麵目全非,彆提多讓人傷心了。
她已經傷心好一陣子了。從得知消息後,就一直在難過。今日,府上新進門的許姨娘來奉茶, 她都沒心思招待。
直到看到了許姨娘的臉。
“五, 五妹妹?!”她美眸含淚, 弱弱驚呼。
徐瑤月見姐姐是這副表情,並沒有對她流露出憤恨、厭惡等神色, 不禁一怔。隨即,忙上前道:“姐姐!”
“不,不是。”她剛走至床邊, 忽然韶音往後退了退,緩緩搖頭,眸中淚光愈濃,“你不是五妹妹,是我糊塗了,五妹妹已經不在了,你不是她。”
徐瑤月愣在當場。
“你是誰來著?”臥在床頭的病弱女子輕蹙眉頭,用陌生又疑惑的目光看著她,“你長得真像我五妹妹。啊!你剛才喚我姐姐,莫非你就是府上新來的許姨娘?”
許姨娘。
這三個字,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狠狠捅進徐瑤月的心裡!
她幾乎聽到血肉被豁開的聲音,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動!
心痛得喘不上氣,麵色頓時蒼白下來,沒有塗脂抹粉,素淨的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得可憐。
“唉。”韶音看了她一眼,弱弱地歎了口氣,低下頭去,捏著帕子蘸了蘸眼角,“你是來敬茶的罷?我身子不好,不能飲茶。不過,府上其他姨娘進門時,我也沒有用茶,倒不單單是對你,你不要往心裡去。”
徐瑤月絞著帕子,喃喃出聲:“姐姐……”
嘴唇翕動著,血色褪儘,比韶音這個病人的氣色都蒼白。
“你不要叫我姐姐。”韶音望著她,一臉難過地說道:“你叫我姐姐,我總會想起我五妹妹。你叫我夫人吧。”
徐瑤月頓時心疼得縮緊,再也忍不住,眼淚噴湧而出:“姐姐!”
她“撲通”跪下了,膝行到床邊,仰頭看著床上美麗病弱的女人,後悔又傷心地說:“姐姐!是我!是我啊!”
她簡直是痛哭起來。
因為要嫁秦錦夜,她沒有了娘家。她不再是徐家的嫡女,而是一個叫不出名字的小小莊戶的女兒。
現在姐姐也不認她了!
韶音一臉憐憫地伸出手,撫了撫她的發心:“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不過,我五妹妹已經去了,我不能把你當做她。”
“你沒見過她,不知道她有多麼好。純真可愛,溫柔細致,十分的好人品。她曾經一心一意地照顧我,照顧涵兒。我要記著她,哪怕你長得像她,我不會把你當成她。”
“你的心意我領了。”
她每個字都在說“徐瑤月”的好。
卻又每個字都在否認眼前這個徐瑤月的存在。
徐瑤月後悔得不得了,扒著她的手臂,痛哭道:“我錯了!姐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姐姐不認她,可她做了姐夫的妾,從頭到尾都沒跟姐姐說一聲,甚至在姐姐病著時就跟姐夫……怎麼能怪姐姐不認她?
徐瑤月後悔啊!
悔不當初!
早知道這一天,當初她……她不一定會執著於秦錦夜!
姐姐當初就提醒過她的!徐瑤月忽然想了起來,曾經姐姐問過她,如果她一直沒死,苦苦撐住,撐個二三年,她要怎麼辦?
此時想想,姐姐當初已經看出什麼了吧?但姐姐什麼也沒說,還溫柔地提醒她!
“我對不起你!”徐瑤月聲音破碎,痛哭出聲。
她怎麼那麼糊塗?怎麼就被男人蒙了心?
她都做了什麼啊!
她跪在地上,哭得睜不開眼。倚靠床頭臥著的韶音,緩緩收起表演,冷漠地看著她。
哭吧。
哭完了再看看,她心裡剩了什麼。
有些人哭完,會痛改前非。有些人哭完,卻會將愧疚、心虛都哭掉,一條道走到黑。
“許姨娘,你莫哭了!”屋裡侍奉的丫鬟勸道,“夫人身子不好,你這樣大聲哭鬨,會驚著夫人的!”
話是這麼說,但眼裡滿是鄙夷。
這許太太和當初的五姑娘,長得一模一樣,又口口聲聲“姐姐,是我啊”,再聯係到前陣子五姑娘忽然去世,誰還猜不到呢?
真是不要臉!一個個在心裡唾棄,架起她道:“許姨娘要哭,到外頭哭去,彆吵著夫人。”
現在來哭了,早做什麼去了?
“放開我。”徐瑤月掙紮道,透過模糊的視野望向床上,“姐姐,我是來道歉的,姐姐聽我說兩句話!”
韶音便朝丫鬟們看去:“放下她。”
“是。”丫鬟們鬆手,然後退至外頭。
徐瑤月抽泣著,用帕子擦眼淚,慢慢走到床前,又跪下了。仰起頭,一臉的痛悔:“姐姐,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我真的錯了!”
她想說,她後悔了。
但是,胡氏教訓過她的話,以及當前的處境,令她死死管住了嘴巴,沒把這幾個字說出口。
“我不求姐姐能原諒我,我,我……”
徐瑤月說到後麵,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她本想說,隻希望姐姐能夠好起來,長命百歲。但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害怕她真的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