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屋子裡爆發出了讓少年害怕的哭泣聲,許久之後阿根從屋子裡慢慢走出來,低著頭來到樹下,伸手環住了樹乾,濕潤的感覺透過樹木的皮膚傳了進來。
阿根在哭,抱著他在哭,
“爹走了,娘也快不行了,地裡一點吃的都種不出來,外麵還鬨著妖魔,小白,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小白,你能不能幫幫我,幫幫我。”
小白嘩嘩搖晃著綠瑩瑩的葉子,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想要告訴他的朋友,就在他們腳下的土地,明明流淌著一股異常美味的東西,自己的樹根每天都能從中汲取無窮無儘的美味和營養,可是他所愛的朋友們卻為什麼得不到這樣美食而在一個個離開。
他沒有彆的辦法,隻能拚命生長樹根,憑借著本能努力將那些流淌著的美味汲取出來,希望能夠把它們傳遞阿根。
可是不論他如何瘋狂地努力,往日喧嘩熱鬨的村子很快慢慢安靜下來。
人類一個個的不見了,小白覺得越來越害怕,害怕著他的同伴家人就這樣消失,害怕某一天阿根也像其他人一樣,突然就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阿根躺在樹下的搖椅上,曾經健碩的男人如今瘦得隻剩一副骨架,他雙目無神地看著頭頂上美麗得像是寶石一般的枝葉,
“小白,我也到最後了,幸好還有你在,我出生的時候是你陪著我,走的時候,也麻煩你送我一程罷。”
他的眼睛開始慢慢合上,迷迷糊糊中聽見了往日熟悉的樹葉聲在耳邊嘩嘩響著,
這些聲音實在太吵鬨了。幾乎讓他無法安睡,他努力睜開一線眼睛。
眼前碧綠的樹冠似乎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一種奇怪的白色枝條在視線裡垂掛下來,垂到了他的嘴邊,甜美的汁液一滴滴落進他乾涸的口腔中,流進他饑腸轆轆的腸胃。
瀕死的阿根在最後一刻被突然靈體化的白篙樹救活了!
白篙書分泌出了讓人食之能夠食之飽腹的美味汁液。村子裡僅存下來的人類,都依靠著這一棵神奇的白篙樹撐過了嚴重的荒年。
人們開始重新聚集,在樹下膜拜,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他們為這棵神奇的樹木披上美麗的幡條,恭敬地稱呼他為樹神。
村裡慢慢再度恢複了往日的熱鬨,令人安心的日子似乎又回來了。
從新健康起來的阿根娶了隔壁村的柳兒為妻,他像是他父親當年那樣,懷裡抱著自己新生的孩子來到樹下,
“小白,你看,這是我的兒子呢。”
畫麵在眼前再度變化,圍牆,茅屋,村落不見了。
樹上掛著的幡條精美秀麗。破舊的庭院成為了奢華壯闊的府邸,坑窪不平的泥土路和村裡慢悠悠的黃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飛簷疊翠尋歡樓,火樹銀花不夜天。
白篙樹靈站立在存活了數百年的大樹上,冰涼的手緊緊拉著袁香兒。
這裡是他的精神世界,袁香兒透過他的視野看下去,華美異常的樓閣集市在樹靈的眼中灰黑一片,寂靜無聲,他看不見那些混雜著濃鬱妖魔血統的人類,也很少能聽得見他們的聲音。
“沒有了,大家都去哪兒了呢?”他不解地轉過頭看著袁香兒。
“你……看不見他們嗎?”袁香兒問。
“沒有了,大家都不見了。”少年隻是茫然地搖了搖頭。
他的視線和人類不同,他似乎隻能看見自己想要見到的東西。
“所以你才把我拉了過來嗎?”袁香兒歎了口氣,拉著這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靈在樹枝上坐下。
少年低頭想了想,說到,“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喜歡的朋友回來了,我很高興。”
幾百年時間過去了,失去了原身,完全變為靈體的樹靈已經忘記了許多事。
唯獨紮在心中根深蒂固的一股執念久久不能散去。
“我不能留在這裡。”袁香兒儘量溫和地說,“這裡已經沒有人類了,你知道,有很多的人類生活在沒有靈氣的浮世,如果你還想要和人類生活在一起,我可以帶著你一起回去?”
“沒有靈氣的浮世?”少年搖搖頭,“我走不了,沒有了靈氣我很快就會枯萎。”
“你留下來陪我。”
他漂亮的眼睛空洞地看著天空巨大的明月,並沒有和袁香兒講道理的打算。
袁香兒在那一瞬間退出夢境醒來,
她從床上爬起身,推開窗戶,窗外月華如水,巨大而美麗的白色靈木靜靜沐浴著月光。發出愉悅而細碎的枝條碰撞聲。
他是強大而無法溝通的生靈。
看來也隻能想辦法悄悄地走了。
……
呂役在屋子裡,問著府邸的侍從,
“那位在忙些什麼?”
“一直很安靜呢,”侍從高高興興地回答,“小娘子早起後進食了一碗桂圓粥,半籠蒸餃,半籠金銀酥,直誇咱們這的夥食好。用飯之後要了針線,撚著兩塊布頭埋頭不知道在縫些什麼。”
呂役站起身,在書架上翻找了半天,找出一本珍藏了數百年的古籍,看見圖冊上一位女子坐在窗前嫻熟地穿針引線,點點頭道,“不妨事的,聽說浮世的女子就喜歡這些針線活,隻要她不往外跑,她想要些什麼儘量服侍周全了。”
袁香兒在屋中剪了兩塊錦緞,塞進棉花,胡亂縫成了一個女子模樣的小人。
瞧著左右無人拔了一根自己的頭發塞進娃娃中,斂氣靜心,指空書符,在小人的後背仔細繪製了一個替身符咒,輕輕吹了口氣。那小人便變成了一個和她容貌衣著一模一樣的女子。
袁香兒正經法術修習得並不勤快,卻對這些雜七雜八的旁門左道十分感興趣,涉獵甚廣,眼下的這個替身術便是她覺得十分有趣的法術之一,小時候時常倒騰來玩。
此術所化的替身看起來和真人一般無二,但卻呆滯無神,不能發聲走動。遠看可以蒙騙一二,隻要走進一看,說說話,推一推,便會立刻露餡。
袁香兒走到門邊,探出腦袋左右看了看。呂役對她還是很不放心的,門外整個院子裡安排了無數防備她逃跑的侍衛。
不過這些人雖然是侍衛身份,也都在裡世生活慣了,從來沒吃過苦受過累,當然不會像是真正的軍人那樣板正直立,全神戒備。
而是左兩三個一群,又四五個一堆,歪歪斜斜湊在一起閒談聊天。
最靠近門口的兩位侍從,袁香兒還特彆有印象,這兩人一個會生蛋,一個能懷孕,想來是呂役刻意安排著優先接近袁香兒的候選人。
袁香兒便衝著他們笑了笑,
“我想安靜看一會書,你們有一些吵到我了,能不能請你們……”她禮貌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你們稍微離得遠一點呀。”
“可以,可以,當然的,沒有問題。”
兩個男子連連點頭,退開一段距離,因為和袁香兒說上了話而高興。
畢竟院子裡這麼多人盯著這間屋子,她根本沒有逃跑的可能,
“你看她的動作,真好看。說話也溫溫柔柔的。”
“浮世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樣,還會看書呢,我連我的名字都認不得。”
“就是,就是,希望她第一個看上的是我。”
“憑什麼是你啊,你那一點龍族的血脈都不知道傳了多少代,早就混雜了,我們水馬族的男人才是最能夠體貼照顧女子,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說什麼,你這是想打架嗎?”
屋外的兩人遠遠地爭吵起來,再無心思監測袁香兒在屋內的行動。
袁香兒迅速將那個替身人偶扶到桌邊坐好,背靠著窗戶,手上塞進一本書籍,擺出一副專心致誌讀書的模樣,自己悄悄站在窗口,伸手推開窗戶,好讓外麵的所有人,都可以看見她坐在桌邊的背影。
隨後,她從隨身帶著的荷包裡,取出一張黃色的符籙,這張符籙上什麼符文都沒有書寫,隻畫了個符頭符尾,中間卻踩滿了無數三叉狀的小腳印,就像是某隻小雞踩翻了朱砂盤,然後再到上麵隨意踩踏一遍的模樣。
袁香兒躲在窗後,撚著那張雞爪符,放在手中祈禱,“錦羽,錦羽,這次就全靠你了,一定要給力一點啊,咱們一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