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置齋的門前栽著不少鬆柏樹,這要是放在春秋時節,隔著圓弧似的洞門,看那院子裡的鬆柏樹和仙鶴,倒也算得上是一番意境情趣,可再好的意境看了幾年,再被這老北風一吹也就沒了。
偏偏他們男學這邊不似女學。
夫子們覺得他們身為男兒,需知道什麼是一身正氣,所以就算他們出身再怎麼高貴,這冬日的地龍說不開還是不開。
角落裡倒是擺著幾盆炭火,但屋子寬闊,人又多,能抵什麼用?這會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年圍坐在一起,也不似女學那邊那麼規矩,不是直接坐在桌子上,就是倚著牆,怕冷的就圍在那火盆旁。
“七郎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有個圍坐在火盆旁,穿著黃櫨色的小胖子吸了吸鼻子,還是覺得冷,說起話也是打著顫的,就像上下兩排的牙齒在打架似的,“他這一走都快有兩個月了,前幾日我聽老潘跟徐先生告狀,說七郎要是再不來就讓人退學了。”
“他也是,每次說離開就一點口信都不留,也不準我們去找他。”
他是吏部尚書家的獨子,齊序。
而他身邊還坐著兩個少年,一個穿紫衣,雙手抱胸,這會正皺著眉,是兵部尚書家的嫡子傅顯,另一個一身青衣長衫,嘴角時常含著一抹笑,看起來要比屋子裡的人都要穩重許多,便是當朝首輔的次子,京逾白。
他們三人都是李欽遠的好友。
“他要再不回來,明天我就去金台寺找他。”傅顯脾氣爆,這會就算壓著嗓音也透著些火氣,“他還真想出家當和尚不成?!”
“他的性子,要是不肯回來,就算你去找他也是沒用的。”京逾白語氣淡淡的點了一句。
“那他——”傅顯擰著眉,還要再說就看到門口突然多出一個身影,他一怔,已經滑到嘴邊的那句話硬是沒法再往下說,嘴巴張成圓形模樣,就這樣呆呆地看著門口的方向。
昨日風停雪消,今日的天便有些湛藍藍的。
這會外頭雖無太陽,那也是光線分明,便襯得屋子裡的光有些昏沉,而少年一身白衣站在光影重合的門口,似乎知道有人在說他,掀起眼皮朝傅顯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輕笑道:“我怎麼聽到有人在說我壞話?”
“七郎?!”
齊序先驚喜的站起身,他臉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屋子裡太冷被凍的,還是激動造成的。
京逾白雖然沒說話,但也站起身,臉上的笑意明顯比先前要濃鬱許多。
至於傅顯——
他在那一瞬地呆怔後,直接衝了過來,拿手狠狠砸了下李欽遠的肩頭,然後又把人抱住,沒好氣的說道:“你還知道回來?!”
他力氣不算小,衝勁又大,要換作旁人早就被這衝勁推攘的摔倒了。
李欽遠倒是脊梁挺拔,少年人清雋好看的麵容上露出一個笑,也拍了下傅顯的後背,笑道:“行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你下次要再這樣悶聲不吭,一走幾個月,我們就絕交!”傅顯放開人,瞪著人,還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李欽遠笑笑,又看向走過來的齊序和京逾白。
齊序早就紅了眼眶,京逾白倒還是那副樣子,見到人也隻是拍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回來就好。”
李欽遠朝他們點了點頭,也笑道:“進去吧。”
四個人走了進去,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屋子裡原先說著話的一群人看到李欽遠,聲音也不自覺放輕了,就算是同窗,就算都是出自世家名門,但家世也分好壞。
在不置齋,家世最好的便是李欽遠,其次便是京逾白、傅顯、齊序。
不過要論家世,他們倒也不至於如此。
平時李欽遠不在的時候,他們也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過李欽遠一回來,他們就覺得壓力倍增,做事說話也不由小心了些。他們是畏懼李欽遠的,也可以說,在這鹿鳴書院,除了傅顯三人,沒有人不怕李欽遠。
在他們的眼裡,李欽遠就是一個瘋子。
平時看著漫不經心,要發起狠來,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屋子裡就像是分了兩個陣列,其餘學子在一旁小聲說著話,齊序拿手搓了搓被凍僵的臉,笑道:“今天七郎回來,我們不如晚上遲些回家,尋個地方好好吃一頓,正好阿顯心情也不好。”
“嗯?”
李欽遠挑了挑眉,看向傅顯,“你怎麼了?”
傅顯悶著頭不說話。
京逾白便笑道:“還能怎麼?顧家那個小辣椒回來了,他今早才知道,氣了都快一早上了。而且——”他稍稍停頓一瞬,看著傅顯明顯變得更差的臉,聲音不禁又愉悅了許多,“小辣椒現在還來我們學堂了。”
小辣椒的稱呼是傅顯幼時給顧無憂起的。
按照傅顯當時的話來說,就沒見過脾氣這麼糟糕的名門貴女,一點就著。
李欽遠雖然從未見過顧無憂,但打小就一直聽傅顯在耳邊吐槽,聽得多了,他腦海中都能浮現一個身影了,不過......他想起昨日在金台寺看到的身影。
少女一身紅衣鬥篷,在漫無儘頭的蒼白中,是他眼中唯一的光彩。
“七郎,你在想什麼?”齊序疑惑的看著他。
李欽遠抬起眼,“嗯?”
齊序:“我們正在討論今天去哪吃飯,喊了你幾聲都沒聽到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