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2 / 2)

她就這樣一步步往前走,心裡滿滿漲漲的,步子也很輕鬆,像隻雀躍的小黃鶯,走動起來的時候,裙角和衣袖都在翩躚飛舞,直到走到馬車旁,她才停下了步子,轉身朝身後看。

“李欽遠。”顧無憂突然喊了他一聲。

“乾,乾嘛。”

李欽遠沒想到他會回頭,一時來不及收回目光,處境就變得有些尷尬,就像是為了偽裝自己彆扭又驕傲的自尊,不願讓彆人知曉他的擔憂和關切,隻能用硬邦邦的語氣來掩飾自己。

顧無憂卻沒說話,她站在月夜底下,一瞬不瞬地望著月光下的少年郎,看得仔細又認真,似乎要把他的每一寸模樣都記到腦海裡,直到看得少年郎都皺了眉,她才笑著開口,“我很希望你回書院,特彆特彆的希望。”

她來到這個世上。

最想做的就是遇見他。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李欽遠都聽愣了,他呆了半響,直到反應過來她回答的是哪個問題的時候,馬車邊的紅衣小姑娘卻已經上了馬車,他看著青色帷蓋的馬車在夜色下緩緩往前,而那一片翩躚起舞的車簾裡卻悄悄伸出一隻手,在月色的照映下,向他的方向輕輕揮了揮手。

李欽遠就像是呆住了似的,他站在原地,就算看不到馬車的蹤影了,也沒收回視線,直到身邊又傳來一道聲音,“走了?”

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乾啞著嗓子“嗯”了一聲。

“阿顯他們呢?”他問京逾白。

“喝了醒酒湯,已經睡下了。”京逾白站在他身旁,和他一樣,看著那條又長又幽深的黑暗巷子,已經看不到馬車的蹤影了,他看了一回就收回目光,和李欽遠說,“走吧,進去吧。”

李欽遠點點頭沒說話。

兩人關上門進了院子,就在李欽遠要邁進正堂收拾的時候,身後的京逾白突然說了一句,“七郎,在外麵坐會吧。”

李欽遠停下步子,轉頭看他,見京逾白站在月下,神色溫和,一如往常,也就點了點頭。

院子裡本來就擺著椅子,隻是夜深露重,上頭已經蒙了一層細蒙蒙的水珠了,李欽遠沒那麼講究,隨意一揩就坐下了。

他把腿架在麵前的石桌上,往身後的梅樹靠,見京逾白出來,手裡握著兩碗茶湯就有些無奈,手指撐著額頭,歎道:“大白,你年紀輕輕的,怎麼儘學了這些老頭做派?”

京逾白聞言,也隻是笑笑,“知道你不喜歡醒酒湯,便煮了茶,安神的,不苦。”

他說著給人遞了過去。

李欽遠便也沒再說什麼,接過茶盞喝了一口,不過也就一口,他便把青瓷茶盞捧在手中,院子裡靜悄悄的,他仰頭看著頭頂月朗星稀,半晌才說,“她查這件事,費了不少功夫吧。”

原本是想當麵問那個丫頭的,但看著她的時候,腦子裡就暈乎乎的,什麼都想不到了,阿顯、小序都不靠譜,能問的也就大白了。

京逾白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早就想到他會這麼問了,半點異樣都沒有,說起話來也是不疾不徐,“起初的時候是把路過那塊的女侍、小廝都叫了過去,後來她似是想到什麼,便一個人跑出去查了。”

“誰也沒帶,就連午飯也沒吃。”說到這句的時候,京逾白垂眸喝了口茶。

李欽遠愣住了,剛才大家夥吃火鍋的時候,他就發覺小丫頭吃的很多,跟個填不飽的小兔子似的,嘴裡還鼓著呢,筷子又夾上肉了。

那個時候他還在心裡笑她,覺得小丫頭看著一點都不胖,沒想到這麼能吃。

原來――

她是連午飯都沒吃,就跑出去查這些了嗎?

這個,傻子。

李欽遠心緒複雜,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京逾白品嘗完那口茶,任由茶韻留香,然後也跟李欽遠一樣,仰頭看著頭頂的月色,笑著說道:“她在這件事上費了多少功夫,我是真不知道,我隻知道,為了這件事,她幾乎快把整個書院的人都得罪光了。”

“什麼意思?”李欽遠皺了眉。

京逾白似乎也愣了下,有些詫異的轉過頭,望著她,“她什麼都沒和你說?”說完,自己先笑了,“這倒是,讓人有些沒想到啊。”

他把這兩日書院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和人說了一遍,其中有包括她在眾人麵前怎麼維護李欽遠的,也有她信誓旦旦擔保李欽遠,還有要眾人向他道歉的事。

“七郎,你是沒瞧見,那丫頭板起臉來訓人的時候還真有點威嚴氣勢。”

“我原本以為啊,她是那種做事不計後果,圖自己一個開心滿意就好,可如今見她把這事瞞得那麼嚴實,一個字都沒向你透露,我便知道我是看走眼了。”

京逾白的聲音響在這寂寂清涼夜,帶著如玉般的溫潤,“她應該是把所有的後果都想到了,也知道自己會麵臨什麼,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不計後果。”這四個字,京逾白是看著李欽遠說出來的。

-“她什麼都想到了。”

-“她知道自己會麵臨什麼,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不計後果。”

李欽遠的腦海中回響著這幾句話,他修長的手指緊扣著手中的茶盞,平日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早就維持不住了,心就像是被人抓著似的,扯得他五臟六腑都牽起了絲絲麻麻般的疼。

他低低喘著氣,有些急促,也有些亂。

直到那呼吸逐漸變得平穩,再也聽不見了,李欽遠也閉上了眼睛。

夜涼如水。

庭院裡的兩人,沒再說話,隻剩無邊的風聲還未消停。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睜開眼,開了口,聲音都啞了,卻說了一句與前文完全無關的話,“夜深了,進去休息吧。”李欽遠說完,自己先端著茶盞站了起來。

身後京逾白未動,隻是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道:“七郎,你知道嗎?我今天挺開心的,我們幾個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

他很少有這樣外露情緒的時候,因為急促,語氣都稍顯激動,停頓了一會,等到情緒重新變得沉穩起來。

他才又跟著一句,“我也,很久沒見你像今日那麼高興了。”

李欽遠腳下步子微頓,他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他也挺開心的,不,不是挺開心,是很高興很高興,他還記得夜裡一群人吃火鍋時的情景,那是他很久沒有體會過的歡鬨了。

“以後――”

身後的京逾白站了起來,隻是這一次說得有些躊躇和猶豫,“還能有嗎?”

李欽遠修長的手指還握著那盞已經涼了的茶,他站在燈火通明的院子裡,低下頭。

他能聽到寒風拍打樹枝的聲音,也能聽到寒風拂過耳邊帶來的聲音,他知道京逾白指的是什麼,他沒說話,靜靜站了許久。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轉身看向身後。

平日沉穩持重的青衣少年還站在他身後。

李欽遠看了他許久,然後,他又想起那條長長的巷子裡,紅衣少女仰著頭,明媚的臉上掛著這世間最燦爛的笑,望向他時,說得那些話。

-“李欽遠,我信你。”

-“就算這世上其他人都不相信你,我也會永遠相信你。”

那一瞬間,他的腦中突然生出一種感覺,這世間萬物,到處都是昏昏暗暗的一片,隻有那個人一身紅衣,踩過破碎的黑暗,走到他的眼中。

寒風依舊。

可他卻在這冬日裡,抬起頭,睜開眼,第一次認認真真看起了頭頂的這片天。

黑夜永遠都在。

但在黑夜中,也有指引人前行的光明,或許是一盞燈籠,或許是一彎明月,或許是幾顆星星,又或許是......黑夜裡,有人向你伸出的一隻手。

他突然覺得這世道其實也沒那麼糟糕,至少在他的身邊,還有許多許多值得珍之以待的人。

漆黑夜色將他周身氣質襯得內斂沉靜,讓李欽遠少了平日的散漫不羈,多了一些超乎年紀的沉穩。

他看著京逾白,終於開口了,“能。”

渾渾噩噩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願意讓人牽住他的袖子,把他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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