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正焦急的侯在馬車旁。
他是顧九非的書童,眼見顧九非被人架了出來,臉都白了,尤其是看到他那一身傷,差點摔倒在地,勉強撐著身子骨跌跌撞撞跑過來,連請安都顧不得了,顫著聲音問道:“少,少爺,您,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怎麼傷成這樣?”
顧無憂看到他就皺了眉,嗓音沉沉的問道:“你去哪了?怎麼讓九非一個人在那巷子裡?”
看慣了她平日嬌俏愛笑的模樣,陡然見她沉著小臉,李欽遠倒是覺得有些新奇,想起當日大白和他說得那些話,'七郎,你是沒瞧見,那丫頭板起臉來訓人的時候還真有點威嚴氣勢。'
是不是那日在書院維護他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的?
他看著顧無憂,有些出神的想著,心裡又覺得有些可惜,竟然錯過了這樣的一幕。
“奴......”安和這才瞧見她,從小就畏懼這位樂平郡主,如今被人這般訓斥更是嚇得魂都沒了,低著頭,戰戰兢兢的答道:“奴剛才給少爺去買東西了。”
顧無憂還想再說,身旁的顧九非便說道:“是我吩咐他去買東西的,何況那些人有備而來,就算他在也不過是多個人受傷罷了。”
他傷得重,說話都有些費力,短短一句話說完,額頭竟然已經冒了一層細密的汗。
這還是他隱忍下來的結果。
顧無憂心疼他,自然也不好再說道安和了,隻沉著小臉吩咐人,“你先回府,和家裡人說一聲,讓他們把大夫什麼的都請好。”
安和聞言還是有些猶豫。
少爺和郡主打小就不對付,留他一個人在這,他實在擔心......顧九非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朝他點了點頭,淡淡道:“去吧。”
得了他的吩咐,安和這才點頭,和他們打了個禮便咬著牙轉身上了馬車,讓車夫先送他回府。
顧無憂也怕顧九非這樣耽擱下去,會更難受,轉頭便吩咐自己的車夫過來,餘光瞥見身旁的李欽遠,她才後知後覺紅了臉。
這次倒不是害羞,而是不好意思。
想到自己剛才訓人的樣子竟然都被他瞧見了,顧無憂就臊得連眼睛都不敢抬了,生怕他覺得自己凶悍,囁嚅半天才敢小聲說道,也不敢辯解:“我,我們也上馬車吧。”
李欽遠看她紅著小臉的樣子,實在有些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剛才還凶巴巴的,碰到他又這麼軟了......真是,可愛啊。
他也沒說話,輕輕嗯一聲,就扶著顧九非上了馬車。
顧無憂的馬車很大很舒服,東西也很齊全,她讓顧九非躺在榻上,自己跟李欽遠坐在一道,一邊從儲水罐裡倒了一盆水,一邊把手裡的帕子絞濕,打算給顧九非把臉上的傷擦拭乾淨的時候,倒還記著李欽遠要上學的事,轉頭問他,“你,要不要先回書院?”
她怕他遲到。
“沒事,還早呢。”
李欽遠說得有些漫不經心,倒不是態度懶散,而是他的注意力全落在她的手上,看她絞帕子的動作就皺了眉......他都有種衝動,想把她手裡的帕子直接搶過來,然後隨便往顧九非臉上一抹算了。
但理智告訴他不行。
剛才扶顧九非還有由頭可以說說,現在給人擦傷口,實在不是他這麼個外人可以做的,他想到這,不免又有些後悔剛才把書童趕走了。
要是有那個小書童在,總不至於讓身邊這個小丫頭做這些。
小李公子很煩躁,也很不開心。
他要是在這些事情上機靈些,就能清楚他現在這麼不開心是因為吃醋了,但顯然......現在的小李公子根本還沒怎麼開竅。
偏偏顧無憂這會也沒察覺到他的異樣,聞言也隻是點了點頭,又和人像是閒話家常的說道:“那你過會就坐我的馬車去書院,彆走回去了,費時間。”
等人應了。
她就拿著帕子去擦顧九非臉上的傷。
手剛剛伸過去的時候,顧九非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他眼睫翕張,薄唇也輕輕抿了起來,似乎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觸碰,又或是不習慣......她的觸碰。
“我自己來吧。”他開口,乾涸的嗓子有些啞。
“你彆動,好好躺著,都傷成什麼樣了,還犟。”顧無憂皺著眉,一邊不容置喙地給人擦拭傷口,一邊繼續和人說道,“回頭非得讓衙門裡的人好好審審那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對你出手。”
她便是再不知事,也知道那些地痞流氓背後肯定有人指使。
要不然怎麼可能有膽子對他們顧家的人出手?便是嫌命再長也沒有這樣做事的。
顧九非被人說得不好再躲,隻能硬著頭皮躺在榻上,其實他就算想躲,也躲不開,這馬車再大也就這麼一點空間,何況......他也有些舍不得躲開了。
就像那日舍不得拒絕她一般。
少年的臉龐還沒徹底長開,隻是顧家人一脈相承的好相貌卻已經顯露出來。
顧九非平日出門在外,大多都是淡漠的模樣,此時雖然垂著眼睫,扮作一副平日的樣子,耳根卻微微有些泛紅,好在馬車昏暗,不至於讓旁人瞧見。
他抿著唇任由顧無憂給他擦拭傷口,細長的手指輕輕攥著衣擺,原本以為像她這樣打小就錦衣玉食,做什麼都是由彆人伺候的人,肯定是控製不好力道的,可沒想到,那覆在傷口上的手卻十分輕柔,一點都沒讓他覺得不舒服。
僵硬的脊背突然有些放鬆下來了。
嗓音卻還有些啞,聞言也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剛才來的時候已經吩咐人喊了衙門裡的人來,又留了話,有定國公府這塊招牌在,衙門裡的人自然不敢不儘心,可顧九非很清楚,就算他們再儘心恐怕也查不出什麼。
既然是打定主意讓他吃這一頓苦頭的,自然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不會讓彆人查到他的身上去。
不過這些話――
他不會和顧無憂說,也不會和母親說......沒必要。
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從來都是這樣,他也早就習慣了。
顧無憂把他臉上、手上的血汙擦拭乾淨,又找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膏藥,替人抹在傷口處,似是突然想起,她問人,“對了,你怎麼會在那條巷子裡?”
那條巷子僻靜的很,一般人根本不會往那邊走。
原本隻是隨口一問,顧九非卻沉了眼眸,攥著衣擺的手也收緊了一些。
尤其是看到她身旁坐著的那個李欽遠,正挑眉望他,微掀的嘴角還帶了幾許譏嘲,他抿緊唇,竟不由自主地脫口問道:“那你們又怎麼會在哪裡?”
這話剛問出的時候。
顧九非看到李欽遠臉上的笑僵了一瞬,甚至還見他用餘光看了顧無憂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反正剛才略顯譏嘲的嘴角,這會已經帶著克製的抿了起來,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神色也有些低沉起來。
顧無憂倒是沒什麼異樣的神情。
聞言也隻是微微愣了一下,卻也沒瞞他,坦然道:“我們去吃早飯呀。”她態度大方,仿佛自己說得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了,其實這也不能怪她,前世的時候,他們三個人這樣相處慣了。
有時候顧九非來家中找她,總能碰到她跟李欽遠去外頭吃早飯,偶爾他們還會一起出門。
可她說得無意,馬車裡的另兩人倒是聽得各有各的想法。
尤其是李欽遠,他似乎是愣了下,然後猛地抬了頭,怔怔地望著她,他剛才還在想顧無憂會怎麼回答,估計是會否認吧。
他又想啊,如果她否認的話,他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李欽遠不知道。
應該是會不舒服的,但又覺得這樣才是正常的。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坦然的承認,直白到讓人咋舌。
此時陽光正好,透過格子窗欞打到馬車裡,她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那日頭裡,看著這樣的顧無憂,李欽遠隻覺得心跳如鼓,一抹叫做歡喜的心情在心裡慢慢的延伸開來。
雖然他自己都有些說不清楚這種多變的情緒是因為什麼。
但他很清楚現在的他很開心,特彆開心,就連麵對顧九非那張討人厭的臉也不覺得心煩意亂了。
顧九非似乎也沒想到顧無憂會這麼回答。
這樣的坦誠和直白,竟讓他連句回應的話都說不出,尤其是看到李欽遠那張遮不住的笑臉,他更加不想說話了......
馬車裡的氣氛又沉寂下去,在有些事情上非常粗神經的顧無憂卻沒察覺到,她還在擔心顧九非的傷勢,時不時就叮囑車夫快些。
等到馬車停下,她就掀了車簾。
外頭早就等了不少人了,婆子、丫鬟,還有抬著肩輿的小廝們,顧無憂吩咐他們過來扶人......傅絳也在其中,看到顧九非這幅樣子,眼都紅了,不顧儀態跑了過來,握著他的手就問道:“九非,你怎麼樣?哪裡疼?”
看到母親。
顧九非的麵上才露了一抹乾淨的笑,反過來安慰人,“母親,我沒事,您彆擔心。”
傅絳見他這般,眼卻更紅了,忙道:“快把少爺抬進去。”等人扶著顧九非下去,這才看到顧無憂和李欽遠,她又愣了下,“七郎,你怎麼在這?”
顧無憂剛要回答,那頭顧九非卻在要被人抬進去的時候,及時轉頭說道:“母親,今日是李七哥哥幫了我。”
他回答的有些急促,旁話卻未說,顯然是怕顧無憂亂說什麼,讓彆人多加猜測。
傅絳卻沒多想,聽到這話便出聲謝人,“原來是七郎幫了九非,多謝你了。”她心裡著急,想去看顧九非的傷勢,便又說道:“今日家裡事情繁忙,不好答謝你,來日再請你來家中做客。”
她是傅顯的姑姑,李欽遠和她雖然不算多熟,但也不至於生分,這會便客氣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沒什麼好謝的。”又道:“您先進去吧,我也該回書院了。”
傅絳便沒再說,隻是又謝過人就由人扶著她進去了。
她走後,一乾丫鬟、婆子也撤了個乾淨,顧無憂也著急去看顧九非的傷勢,餘光瞥見身旁的李欽遠,猶豫著開口,就聽人先說道:“你也進去吧。”
他嗓音溫和,臉上的笑也十分柔和,少有的溫柔,竟讓顧無憂看得呆了一瞬。
“怎麼動不動就出神?”李欽遠似乎歎了口氣,屈起手指輕輕敲了下她的腦門才道:“什麼毛病?我就這麼好看嗎?”
顧無憂捂著腦門,其實不疼,就是被這樣親昵的動作弄得有些害羞,聞言倒是抬起頭,認認真真的答道:“好看。”
說完又看了人一眼,悄悄補充道:“很好看。”
無論是前世的大將軍,還是這一世的少年郎,都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本來調侃人的小李公子聽到這番話,自己反而先紅了耳朵,他輕輕咳了一聲,轉過頭,彆扭道:“快下去吧,也不怕其他人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