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笑啊。
蕭意眼中酸澀,膝蓋也還有些疼,可她硬是挺著脊背朝前方走去,仿佛生怕彆人會看不起一般,要拐進小道的時候,她抬手揩去眼角晶瑩的淚珠。
她不想哭的,是風沙太大迷了她的眼。
*
顧無憂聽說蕭意過來的時候,並沒有多驚訝。
她歪靠在墊著白狐皮的美人榻上,身側高案上擺著的纏枝牡丹翠葉熏爐正嫋嫋升起幾縷香氣,是波斯進貢的一抹香,她三哥昨兒夜裡遣人給她送來的。
手裡握著一本閒書,顧無憂靠在引枕上,沒有起身,依舊是很閒適的坐姿。
不等她說話,身邊紅霜已經忍不住,咬著銀牙罵道:“她還有臉來?”說完,直接衝外頭傳話的侍女說道:“趕出去!彆讓這起子醃臟人來壞了主子的心情。”
侍女猶豫的看向顧無憂。
顧無憂翻了一頁書,頭也沒抬的說道:“請她進來吧。”
“小姐......”紅霜擰著眉,看起來不大高興。
“總歸是要見一麵的。”顧無憂笑笑,把手裡的書合上放在一旁,又衝她來傳話的丫頭說道:“去吧。”
小丫頭忙應聲出去,沒一會功夫,就領著蕭意進來了。
看到蕭意進來,顧無憂也沒動身,照舊坐在軟榻上,她今日在家,穿得十分隨便,不過還是難掩絕麗的容色,倒真是濃妝豔抹皆相宜。
“去倒茶。”顧無憂吩咐。
紅霜心裡恨蕭意恨得要死,但也不會在外人麵前丟了主子的臉麵,再不高興也還是去倒茶了,顧無憂便又指一位置,“坐吧。”
蕭意沒說話,坐下了,等丫鬟上了茶,她才看著顧無憂說道:“我今天來,是來告訴你,我要去寺廟清修了。”
顧無憂正拿著一根銀釵挑蜜餞,聞言,倒是一頓。
似乎有些詫異蕭意的決定,但最終也隻是輕輕“哦”了一聲,挑了顆上好的蜜餞含在嘴裡,沒有發表其他意見。
蕭意看著她這幅模樣,又道:“我不喜歡你。”
話音剛落,屋子裡兩個丫頭率先皺了眉,顧無憂倒是沒什麼變化,依舊靠在引枕上望著她,抬著驕矜的臉,輕輕“嗯”一聲,似乎並不在意她喜歡與否。
看她這樣。
蕭意自己反而先笑了,她似乎頭一次笑得這樣肆意,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跟個瘋子似的......她還真是輸得一敗塗地啊。
討厭了這麼多年的人,根本不在意她討厭與否。
嗤笑一聲。
她抬手抹去眼角笑出來的淚,然後重新挺直脊背看著顧無憂,用同樣驕矜的態度麵對她,“我來,是要跟你說,我不喜歡你,打小就不喜歡。”
“以前如此,如今如此,以後也會如此。”
“可我――”蕭意略微一頓,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真的沒有想要你死。”
她再討厭顧無憂,也沒想置她於死地,不過這些話,沒必要多說,倒像是是在為自己辯解什麼似的。
她似乎就是為這一件事來的,說完便起身了,也沒跟人提出告辭什麼的。
以前行事說話都十分注重規矩的長寧郡主好像消失了一般,隻是在快要出簾子的時候,蕭意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停下步子,回頭望了一眼顧無憂,“退婚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做的?”
顧無憂一愣。
這事過去太久了,她都快忘了,倒也沒瞞她,點了點頭,“嗯。”
蕭意皺了眉,“為什麼不說?”她自然不會覺得顧無憂是為了她,腦中似是閃過一個念頭,不等她說話,就看見顧瑜打了簾子從外頭進來。
她手裡拿著一包油紙包還有一串糖葫蘆,身後還跟著個侍女,琳琅滿目拿了一堆。
似乎沒想到蕭意也在,顧瑜停下了步子,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以前無話不說的兩個人,如今見麵卻相對無言。
蕭意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她笑笑,沒等顧無憂的回答,就打了簾子出去了。
走得遠了,還能聽到顧瑜的聲音,“她是來跟你道歉的?”
“......嗯,算是吧。”
“她......算了。”
眼角突然流下一串淚,蕭意這回卻沒有立刻去擦拭,而是在晴空下閉上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往院子外走。
“長寧郡主,這不是去花廳的路。”侍女沒她腳步快,隻能在身後提醒她。
“我知道。”蕭意頭也沒回,繼續朝院子外走去,一路走到國公府外,早就有一輛馬車在那候著了,她的貼身丫鬟春熙正在馬車旁候著她。
見她出來忙迎了過來,“郡主,您沒事吧?”
蕭意說,“走吧。”
春熙猶豫道:“郡主,真的不等王爺了嗎?也許......”蕭意搖頭,態度堅決,“走吧。”
“是......”
春熙沒了辦法隻好把人扶上馬車,等坐穩好,馬車一路朝郊外的皇家寺廟駛去,她給人倒一盞茶,輕聲說道:“奴剛才看到顧七小姐了,您碰到她了嗎?”
蕭意握著茶盞的手一頓,半響才道:“嗯。”
“您......”
不等春熙再說,蕭意卻閉上了眼睛,她靠著馬車,聽著外頭的車鈴聲,想著曾經在這輛馬車上,和顧瑜笑談的那些日子。
她其實是有話想跟顧瑜說的。
她想和她說“抱歉,讓你失望了”,也想和她說“我昨天說得那些話不是我的本心,你很好,這輩子,我遇見過最好的人便是你......”
“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可當她猜到顧無憂當日隱瞞下來的原因時,這些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原來......不堪的是她。
風吹車簾,拂起她耳邊的發。
她睜開眼,看著外頭的光景,她希望日後回來,能有勇氣站在顧瑜麵前,和她說一聲“抱歉”。
*
而此時的官道上。
又有一輛馬車朝定國公府駛去,這是傅家的馬車,裡頭坐著李欽遠,傅顯還有京逾白、齊序四人。
京逾白煮著茶,齊序拿著一包桂花糕,慢吞吞吃著。
傅顯轉頭看著逗弄鬆鼠的李欽遠,有些猶豫,又有些不大高興,“七郎,你真喜歡那個小辣椒?”都過去一夜了,他還是不願相信。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相信就不存在的。
七郎昨兒夜裡特地跑到他家,說明天書院放假,一起去看小辣椒,他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然後一大清早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就看到床邊站了個人。
七郎抱著一隻小鬆鼠,一臉不耐煩的站在他床邊,看到他醒來就直接把衣服甩到他身上。
讓他趕快起來。
他一路迷迷糊糊,跟著七郎先後騷擾了大白和小序,現在一群人坐在馬車上,他總算是清醒了。
李欽遠抱著小鬆鼠,正在把剝好的鬆子喂給它吃,聞言,頭也沒抬的“嗯”了一聲。
小鬆鼠估計還有些怕人,縮在他的懷裡,看到最喜歡吃的鬆子也不敢伸爪子去拿,偷偷看他一眼,然後伸出一點點爪子,再看他一眼,確定沒有危險,便繼續往前伸。
直到最終摸到了李欽遠的手上,見他還是沒有反應,這才迅速把那一把鬆子抓了過來,低著頭,一點點吃了起來。
李欽遠見它這幅嬌憨模樣,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真跟那個小丫頭似的。
最開始也是這樣,一點點接近他,等日子久了,大概摸清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就開始一點點試探他的底線了。
越縱越嬌。
偏偏他還特彆喜歡她那副樣子,樂得縱她。
這隻小鬆鼠是他昨兒夜裡放學後去書院後麵的那片後山抓得,冬天鬆鼠少,他蹲了好久才找到這麼一小隻,不知道出於什麼緣故,他就是突然想送些東西給她。
好像確定了關係,就得送些東西才好。
可金銀珠寶太俗氣。
吃的好像又不大特彆。
思來想去,他的腦海裡就冒出之前和小丫頭一起吃肉餅時的樣子,小姑娘小臉鼓鼓的,眼睛又圓又亮,特彆嬌憨,就跟他從前遇見的那隻小鬆鼠似的。
“還真像......”
李欽遠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著鬆鼠的毛,眉眼含笑,臉上的笑容也十分燦爛。
他這邊開心著,傅顯那邊卻愁死了,他沒想到自己日防夜防,七郎還是落入小辣椒的魔爪了,這會苦著臉小聲嘟囔道:“你怎麼就喜歡那個小辣椒了呀?”
張口想說小辣椒幾句壞話,但絞儘腦汁,居然一句都說不出來。
行吧。
現在的小辣椒是脾氣好了很多,人也溫柔了很多,還幫了七郎好幾回......他的確說不出她的壞話了。
但他心裡還是彆扭啊。
不僅彆扭,還酸!
他跟七郎做了十多年兄弟,就沒七郎對誰那麼好過!
轉頭看到李欽遠懷裡的小鬆鼠,長得又嬌又憨,可愛極了,他最喜歡這些小動物了,偏偏七郎摸都不給他摸,寶貝的跟什麼似的,傅顯忍不住,酸溜溜的說道:“你都沒送過我東西,見色忘友!”
見色忘友的李欽遠打算坐實這句話,理都不帶理他,一邊給他家小鬆鼠繼續剝鬆子,一邊說道:“給你取個什麼名字呢?”
這可是他送的,可不能取那些俗名,得特彆才行。
京逾白正在煮茶,聞言,倒是笑道:“前陣子我大哥給我嫂嫂送了一隻波斯貓。”
“嗯?”李欽遠抬頭看他,等著他的後話。
京逾白笑著沏了四盞茶,然後握著一盞茶,看著李欽遠慢悠悠的說道:“我見他們倒是直接把那貓當兒子在養,平時都是'兒子'、'崽'、‘小寶’叫著。”
李欽遠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臉都紅了,難得在自己這群兄弟麵前臊紅臉。
李小公子想說什麼,又說不出,等聽到懷裡的小鬆鼠輕輕吱一聲也顧不得臊,連忙低頭看去,小鬆鼠仰著小腦袋望著他,還伸出一隻小爪子,是在向他討食了。
看著這雙神似顧無憂的眼睛,他突然小聲嘟囔道:“倒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