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憂。”
趙承佑壓抑著嗓音,漆黑的眼睛仿佛湧著兩個漩渦,他看著燈火下隔著車簾的那道身影,好似終於壓抑不住了,又逼近一步,聲音也沾染了怒氣,“你就這樣喜歡他?喜歡到就連這種日子也非要出門去陪著他?!”
白露白了臉,喊道:“世子慎言!”
雖說此處無人,車夫又是個老實的,絕不敢多言,但這樣的話張口就來,對郡主的名聲可不利。
趙承佑聞言也隻是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譏嘲的笑,目光卻還是沒有移開。他今日吃完晚飯就過來了,來時高高興興,捧著他精心給顧無憂準備的禮物,想著她收到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倒是正好讓他想清楚了一點。
他從前對顧無憂是不太好,一味地隻知道接受顧無憂對他的好,卻從來不知道付出,可他現在願意對她好一些,或者比一些再多一些。
這禮物是他親自做得,是一個陶瓷女娃娃。
他費了很久的功夫,從揉泥到拉坯再到最後施釉,都是他一個人做的,就連最後燒窯,也是他請了老師傅,自己盯著的。
整整十二個時辰,一天一夜,他熬得眼睛都紅了,直到晚飯前,他才拿到他的陶瓷娃娃。
熬了這麼久,可他卻一點都不覺得累,他生平頭一次做這樣一點益處都沒有的事情,卻不覺得耽誤時間,甚至還有一些高興,那個娃娃的眼睛也是彎彎的,笑起來的樣子也很甜,和顧無憂很像......
吃完飯。
他就急匆匆過來了。
想著顧無憂收到的時候一定會很開心。
她這個人從來都是這樣,一點小東西就能夠滿足。
可他沒想到,顧無憂根本就不在國公府,門房的人說她去看煙花了,可他知道,她是去找李欽遠了。
他最初懷揣著的那些喜悅在時間一點點的推移下,終於變成了積壓已久的怒火,所以他才會在顧無憂的馬車出現前,二話不說就走了過來,他甚至在這一刻,都有些維持不住多年偽裝的那副樣子了。
不管旁人會怎麼想,他隻想質問她。
尖銳譏諷的聲音在黑夜裡再度響起,“他能給你什麼?一個不訓父母的紈絝子弟,混跡浪蕩了那麼多年,連爵位都沒有繼承,這樣的人,你究竟喜歡他什麼!”
“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的聲音突然又弱了下去,看著那道身影的眼睛複雜難辨,嗓音帶著頹廢和不甘,還有一些委屈,“你以前,明明最喜歡我了,你還說等你女紅精進了就會給我做一對護膝。”
“顧無憂,你沒做到。”
趙承佑站在原地,握著那隻錦盒,嗓音低啞得像是沒拿到糖的小孩。
白露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趙承佑,她皺了皺眉,剛要說話,車簾就在這個時候被人掀開了。
馬車裡,那個精致的少女和從前無二,隻是平日那張一直掛著笑容的臉,此時卻是極淡漠的,她端坐在椅子上,那條十二幅的石榴紅馬麵裙平整且乖順的貼服著身體。
兩側馬車皆掛著壁燈。
在瀲灩燭火的映襯下,顧無憂側過頭,微微垂下眼眸,有些居高臨下地看著趙承佑,似乎看了他一會才又淡淡說道,沒理會後話,隻答前話:“我喜歡他,無論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無論他以後做什麼,無論他有沒有辦法繼承爵位,我都喜歡他。”
猶覺不夠。
她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又跟了一句,“就算他是販夫走卒,是下九流的人,我也喜歡他。”
似乎沒想到她會承認得那麼坦然。
趙承佑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眼睛也跟著瞪大了,像是怕心中的那口猛獸壓抑不住,他死死攥著拳頭,上下嘴唇輕輕抖著,剛才臉上的那股子情緒也消失得一乾二淨,他憤怒而夾雜著幽深的目光直直地望著她。
“白露,走吧。”顧無憂說完卻沒再看他,而是語氣淡淡地同白露吩咐。
“是。”白露應完就連忙放下了那半邊車簾,而後也沒看趙承佑,而是斥了一聲還被唬著的車夫,“還不走?!”
“是,是是是......”
車夫握著韁繩想趕馬離去,可趙承佑就站在那,他麵露為難,白露也皺了眉,“趙世子,前邊就是國公府了,您也不想最後鬨得很難看吧。”
趙承佑神色微變,卻還是沒有移開步子。
外麵又呈現出了僵局,坐在馬車內的顧無憂似乎是覺得煩了,她重新掀起車簾,剛要斥罵過去,可看著外頭死死盯著她的趙承佑,她想到剛才趙承佑說起以前的事,突然皺了眉,目光狐疑地望著他,改了口問道:“趙承佑,你不會真的喜歡上我了吧?”
趙承佑的臉色突然呈現出詭異的變化。
若是平日要哄著顧無憂的時候,他自然張口就來“喜歡啊,我最喜歡你了”,可今日,他也不知怎得,竟對這一句話變得十分敏感,就仿佛承認這一句喜歡會丟儘他的臉麵似的。
他想,他是不喜歡顧無憂的。
他隻是想利用她,自然,在這利用的時候,他願意施舍一些他的好心,對她好一些。
可也隻是如此罷了。
顧無憂看著他神色幾經變化,卻說不出一個字,心裡覺得奇怪之餘倒也鬆了口氣,她就知道這個時候的趙承佑還不喜歡她。
其實就算後來,趙承佑屢次說喜歡她,她也不相信。
趙承佑的那一番喜歡,更像是長久屬於自己的一件東西,有一天突然不屬於自己了,所以他會緊張會害怕,會心生不甘,會拚儘一切想要奪回來,但要是這件東西有朝一日又重新屬於他了,那真的會如他所言,去珍惜去愛護嗎?
卻也未必。
這個男人最愛的永遠隻有他自己。
這是一個典型的利己主義者,縱然有幾分喜歡,在利益麵前,也能拋之不管。
顧無憂早就明白了,因此後頭說出來的話便又變得很平常了,完全不見傷心樣,“讓開吧,我要回家了,彆弄得那麼難看。”
“我是丟得起這個臉麵,可你呢?”
“你不想明日這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說道你趙世子的事吧。”
煙花秀早已結束,夜深至此,剛才喧鬨的城池,如今竟然也變得有些安靜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一直盯著顧無憂的趙承佑,終於移開了步子。
顧無憂沒再看他一眼,而是落下簾子,同車夫吩咐道:“走吧。”
“是!”
車夫生怕趙承佑再攔,連忙揚起馬鞭往國公府的方向趕過去。
而趙承佑呢?
他那雙修長的手還握著那隻錦盒,而那對平日便是不笑亦沾三分情的眼睛如今卻像是兩汪死水,他薄唇緊抿,臉上神色十分陰沉,就這樣看著顧無憂離開的方向。
突然察覺到什麼,他轉身朝身後看去。
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地方。
有個披著暗綠色大氅的少年郎正高坐在馬上,他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了,目光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許是發覺趙承佑在看他,李欽遠垂下眼簾,目光淡淡地望著趙承佑。
沒想到李欽遠會在這邊。
更不清楚他在這待了多久,聽了多久,趙承佑臉色幾經變化,最終還是咬著牙,什麼都沒說,拂袖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李欽遠瞥他一眼,並不在意,而是繼續望著國公府的方向。
顧無憂的馬車早就已經轉進國公府,瞧不見了,可他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坐在馬背上,他剛才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趙承佑攔在馬車前。
剛要過去。
卻不想馬蹄還未靠近就聽到了顧無憂的那番話。
-“我喜歡他,無論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無論他以後做什麼,無論他有沒有辦法繼承爵位,我都喜歡他。”
-“就算他是販夫走卒,是最下九流的人,我也喜歡他。”
李欽遠沒想到會從顧無憂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驚愕之餘便覺得心中仿佛有暖流滑過,這世上最開心的莫過於無論你做什麼,都有人對你抱留期待。
臉上的笑像是抑製不住似的。
他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撐在胸口處,那裡心跳如鼓,而他的目光始終望著國公府的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
他才收回目光,騎著馬往來時的方向歸。
“駕!”
淩厲寒風中,少年一身大氅,半領狐裘,馬兒帶著他在若明若暗的夜裡狂奔,而他臉上的笑仿佛能照亮整個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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