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遠原本還以為他們談生意應該直接去呂家的商號,或者酒樓這些地方,哪裡想到周頌居然直接帶著他上了呂家,可他心中雖有疑慮,麵上卻還是那副四平八穩的樣子,就連問也不曾問一句。
走起路來更是閒庭信步。
好似自己不是來談生意,而是這戶人家請來的貴客。
他這一路走去也碰見不少人,小廝、丫鬟,每個人望向他的眼神都帶著一絲好奇和驚豔,就連替他引路的周頌心中也有些驚訝。
他是知曉這位德豐商號的東家。
今年不過十八,聽說是京城魏國公府的人,這幾個月在臨安名聲可不算小,心下不由讚歎,到底是那些勳貴門第出來的人,這氣勢到底是跟彆人不一樣。
想到這,他麵上的恭敬便又多了幾分。
邊走,邊同人客氣道:“李老板莫怪,東家如今年紀大了,不愛去商號,更不愛去那些酒樓,這才隻能把您請到家裡。”
李欽遠點點頭,淡道:“無妨。”
周頌便沒再多說,恪儘職守的替人引路,直到走到一處長廊,這才停下步子,朝不遠處一個身穿白色布衫的男人拱手道:“東家,李老板來了。”
聞言。
李欽遠也停下腳步,朝不遠處看過去。
雕著壁畫的長廊兩側皆掛著半卷竹簾,而廊下,一個老頭手拿鳥籠,正拿著根羽毛逗弄著鳥兒,那人約莫有五十餘歲了,頭發花白,看著卻精神抖擻,聽到聲音也沒回頭,隻顧著逗弄他的寶貝鳥兒。
李欽遠這幾個月,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此時也不覺受了冷落,朝那邊行了一個晚輩禮,喊得是一句,“呂叔公。”
逗弄鳥兒的聲音一頓,這長廊突然隻剩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
那穿著白衫的老人姓呂,單名一個學字,是徽亦綢緞鋪的東家,亦是呂家的當家,他把手裡的鳥籠遞給身旁的下人,而後轉過身,背著手,麵色淡淡地朝李欽遠看去,“你叫我什麼?”
李欽遠答道,聲音恭敬溫潤:“外祖父在時曾和我提起過從前之事,他說他有一個異性兄弟,姓呂,性子直誠,是他至交好友,可惜自從去了京城便很少再見了。”
聽他說起前塵舊事,呂學麵上稍有動容,隻不過轉瞬便又恢複如初。
仍舊目光冷淡地望著他,語調不鹹不淡,“合著李老板今天不是來談生意的,而是來認親戚的?”
周頌聽到這話,麵色一白,他是知曉東家的脾性,陰晴不定,做生意也都是憑自己高興,要不是他們呂家在紹興有根基,就東家這個脾性......
雖說這位李老板年輕,但到底背後有著個國公府,可不能輕易得罪。
剛想旁襯幾句,緩緩氣氛,可他這廂還沒張口呢,那頭李欽遠便已答道:“叔公要喊,生意自然也是要談。”他臉上是一貫的冷靜,說起話來也依舊是不疾不徐。
說完,朝人拱手,“剛才見得是叔公,行得是晚輩禮,現在見得是生意夥伴,行得是常禮。”
他兩番態度截然不同。
晚輩禮時恭敬,常禮時客氣卻帶著一股子傲氣。
短暫的靜默下,廊下突然響起一陣肆意的笑聲,呂學大步笑著朝李欽遠走來,手拍到人的肩膀上,笑罵道:“你這小子,比你外祖父那個老學究可好多了。”
“對我口味。”
又喊道:“來人,給我備酒!”
老仆應聲去吩咐,呂學直接帶著人到了外頭的石桌。
呂家下人手腳快,很快就送來酒水果點,侯在一旁的周頌替兩人倒了酒水便垂首恭候在一旁,呂學一邊喝酒,一邊看著李欽遠說道:“你小時候,我還見過你,你母親帶著你回家祭祖,恰好我也在臨安,就見了一麵。”
說完,又摸了摸下巴,“不過你跟小時候倒是一點都不像,我剛剛差點沒認出來。”
李欽遠握著酒盞,好笑道:“怎麼不像?”
“你那會跟你那個父親一樣,整日板著張臉,跟個小古板似的,看著就讓人頭疼,你母親還讓我抱你,我可不要。”呂學咂了口酒,醇酒入喉,說得一臉嫌棄。
轉而又看著李欽遠笑了起來,“沒想到你現在倒是......”
大概是想過不出怎麼形容,他一邊摸著下巴,一邊看著人,半響破罐子破摔似的攤手一句,“反正你現在這脾氣對我口味,來來來,喝酒。”
他不談生意。
李欽遠便也不說,笑著陪人喝酒,等喝了三壺酒,呂學也不知是想到什麼往事,突然歎了口氣,“我跟你外祖父打小認識,他喜歡讀書,我卻不喜歡這些東西。”
“後來,他考中功名,沒把德豐延續下去就去了京城,我跟他就沒怎麼再見麵了。”
“那次聽說他出事,我急忙趕去京城,可......”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哽咽起來,就連眼睛也泛了些淚光,“還沒等我趕到,他就已經沒了。”
聽人說起外祖父的事,李欽遠也變得沉默起來。
他低著頭,抿著唇,沒說話,直到聽人問起外祖母,這才穩著聲調答道:“外祖父出事後,外祖母和舅舅便去了外地,不過前陣子我收到舅舅的信,他們已經回京了。”
“唉,你舅舅也不容易。”
呂學歎了口氣,“以前鐘靈毓秀的一個孩子,經此大難,也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不忍說起這些,他問人,“我聽說你之前那匹布出問題了?”
“嗯。”
李欽遠也沒瞞人。
生意場上的事,就是一傳十,十傳百,就算相隔甚遠也總有辦法知道,“運送途中遇見海浪,那匹布沾了水,全都不能用了。”
呂學沒說什麼,隻問,“後來你是怎麼弄的?”
李欽遠說話直白:“有個京城的朋友幫我拿了兩百匹過來,又找繡坊趕製了一些,剩餘的便問周邊幾個城市的商號高價購入了一些。”
“周邊城市?”
呂學皺眉,“為何不在臨安購買?”言畢,不等李欽遠回答,他自己就明白過來了,沒好氣地斥罵一句,“那群醃臢潑才也就隻會做這些事了。”
李欽遠笑笑,倒是沒什麼介懷的,“生意場上本就這樣,沒什麼好說的。”
“你倒是想得通。”呂學撇撇嘴,抬眼又睨了人一眼,“那你這次生意不僅沒賺,還倒貼了不少,不心痛?”
“說不心痛,自然是假的,不過——”李欽遠笑笑,把手中酒盞放在桌上,看著人說道:“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信譽,我既然答應了您,會如期交貨,那麼不管是否有虧損,我都得按著日期交貨。”
“錢可以慢慢賺,信譽和名聲卻不能拋。”
“德豐是沈家的產業,如今既然由我接手,我自然要秉承先人遺誌。”
“好!”
呂學高聲,手往李欽遠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全沒有老人家的模樣,他臉紅脖子粗,一副激動模樣,“當初德豐在江南這樣有聲望,憑得就是他的名聲,我原本以為有生之年瞧不見了,沒想到......”
他麵上高興,花白的胡子都激動得打起顫,自言自語:“你是個好的,德豐交給你,我也就放心了,你外祖父......也能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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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家門口。
呂學親自送人出門,言語之間多有挽留,“真不在家裡多待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