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1 / 2)

第140章

夜裡。

一群人待在主帥的營帳中。

李岑參早就暈過去了,許大夫還在替他診治,袁拓、傅北等人還全部穿著沾血的盔甲,臉上、身上不是自己的血,就是彆人的血,至於李欽遠......

他那一身銀色盔甲全是乾涸的鮮血,臉上也沾了不少鮮血,聞著就十分刺鼻,可他卻仿佛沒有察覺一般,微垂著眼簾站在一旁,看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抿著唇沒有說話。

袁拓見許大夫起來,連忙迎過去,急問道:“怎麼樣?”

“怎麼樣?”許大夫一聽這話,立馬刻薄道:“我之前是怎麼說的,讓你們好好看著他,他真以為自己是天兵天將,怎麼都不會有事?我看你們也不用我來治了,就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反正他也沒拿自己這條命當回事!”

袁拓拉了許大夫一把,往李欽遠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他們都是跟著李岑參多年的老人,和魏慶義差不多,自然也是認識李欽遠的,許大夫雖然嘴毒刻薄,但看到李欽遠,想到人兒子還在,這樣說人家爹的確不好,便抿了抿唇,不甘不願地說道:“人是救回來了,可他這個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次又耗了這麼大的心力,以後......”

他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了一些,“隻能好好將養著了。”

“再像今天這樣,也隻能等大羅神仙降世,才能救他一命了。”

他說完搖搖頭,歎了口氣,打算給人煎藥去,又看了一眼營帳裡圍著的十幾號人,皺眉道:“行了,你們也都下去吧,留個人在這邊看著就行。”

等他走後,袁拓便和傅北拱手道:“傅將軍,你們今天也辛苦了,不如先回去歇息,等到明天將軍醒來,我們再商量怎麼解決。”

傅北看了眼還沒有醒來跡象的李岑參,點點頭,而後便招呼了其餘將士出去。

很快。

這營帳之中便隻剩下昏迷著的李岑參,袁拓......以及,李欽遠。

袁拓看一眼依舊站在那邊,不言不語的李欽遠,走過去,溫聲道:“七郎,你也先去休息吧,你看你眼下的青黑,這一路都沒歇息好吧。”

“袁叔......”

李欽遠的聲音有些啞,像冬日裡枯樹劃過地麵發出的嘶啞聲一般,“你去休息吧,我在這裡守著。”

“這......”袁拓有些猶豫,轉頭看了一眼李岑參,想著將軍醒來要是看到七郎在這,必定高興,便點了點頭,“外麵有人守著,有什麼事就喊他們。”

“嗯。”

袁拓沒再多說,掀簾出去。

等他走後,李欽遠也沒有立刻動身,他站了太久,現在全身上下都跟僵硬住了似的,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能往床榻那邊邁出一小步,從他到床榻也不過三步的樣子,可他愣是走了好久。

李岑參睡得很熟,麵容沉靜,眉宇卻始終擰著,就連嘴

唇也一直抿著。

似乎即使是做夢,也沒法舒坦下來。

李欽遠看了他許久,而後絞了一塊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人擦拭臉跟手,他記不清他們父子之間上一次這樣親近是什麼時候的事了......隻記得無數的爭吵、埋怨、冷言相對。

好像這些年,他們之間就隻剩下了不睦。

李欽遠指尖微顫,又想到今天看到的那副畫麵。

這個人坐在馬上,身邊圍繞著十多個突厥將士,身上全是鮮血,背後有著敵人的長刀,麵前還有阿史那射過來的冷箭......那個時候,他的腦中在想什麼呢?

大概什麼都來不及想了。

他隻記得自己那會心臟好似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喉間仿佛還有一聲無聲的“不”要脫口而出,然後,他就跟瘋了一樣,拿著一根銀槍一路廝殺過來。

李欽遠不敢想象,如果今天他們沒有趕到,如果他沒能攔下那支箭,如果,如果這個人死了......那他該怎麼辦?

心口一陣陣的發疼,就像有細細密密的針刺紮著一般。

李欽遠已經很久沒有哭了,唯有幾次,那也是感動於顧無憂的付出,而此時,他看著在燭火下,安靜躺著的李岑參,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忍著吸了吸鼻子,把那股子熱淚給吞了回去。

要給李岑參掖被子的時候,發現他胸口似乎藏著什麼東西,李欽遠皺了皺眉,又把被子拉開一些,把那露了個邊角的東西拿出來......一把有些年歲卻依舊保存完好的玉梳落在他的手上。

他看著這把梳子,神情微頓。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很輕的一聲,“阿狸......”

李欽遠一怔,猛地抬頭看去,卻發現男人仍舊沒有醒來,他仿佛是在做夢,隻是臉上的神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緊擰的眉頭沒有鬆開,微張的薄唇又吐出幾個字,“彆怕。”

眼前仿佛閃過許多片段。

-“爹爹,突厥人這麼凶狠,這些百姓好可憐。”

-“是啊,所以爹爹要留在這邊,要保護這些可憐的人,隻有守住了邊關,才能守住大周,才能讓阿狸有家可依。”

-“那我也要跟爹爹一樣,等我長大後,就跟爹爹一起守護大周!”

胸口好似突然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割得他五臟六腑都疼了起來,李欽遠再也坐不住了,彎下腰低著頭,整個人蜷縮起來,他的身子在發抖,嘴唇也在發顫,眼眶通紅。

可他的手卻始終握著李岑參的手,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緊緊依偎在自己的家人旁。

有壓抑的哭聲從喉間發出。

在這四下無人的地方,他才能允許自己這樣放縱哭一場。

*

李岑參是翌日醒來的,醒過來的時候,李欽遠仍舊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閉著眼睛,眉頭緊擰、薄唇微抿,因為連月來不曾休息好,整個人看起來都很頹廢。

在看到李欽遠的時候,李岑參

的眼中還是有些茫然的。

他以為昨天戰場上的那一幕,隻是他的夢,沒想到......抬手想把他掉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來,可他胳膊昨天受了重傷,根本沒什麼力氣,咬著牙想撿,最終還是癱軟回去。

袁拓正好進來。

看到李岑參醒了,不等他阻止就高聲嚷了起來,“將軍,您醒了!”

頓時,外頭有一群人衝了進來,李欽遠也終於被這個陣仗吵醒了,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李岑參投過來的視線,看到他醒,李欽遠也很激動,剛想靠過去,便聽到身後有無數的腳步聲。

“將軍,您怎麼樣?”

“將軍,您還好嗎?餓不餓?”

......

營帳中縈繞著將士們的關切聲,李欽遠看到這幅畫麵又退了回去,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撿起地上的毯子放在椅子上,而後往外走去。

外頭陽光正好,邊關的天比他小時候看到的還要湛藍,身後的關切聲仍舊未停。

他站在營帳前,仰著頭,笑了笑。

神色明媚。

傅野正好過來,看到李欽遠臉上的笑,便知曉魏國公醒了,沒進去,留在原地,喊人一聲,“七郎。”

李欽遠循聲看去,喊人,“傅大哥。”又看了一眼他的身後,詢問,“傅顯呢?”

傅野笑道:“他昨天受了點傷,還在休息。”眼見李欽遠驟然擰了眉,知他心中擔憂,便又寬慰道:“就是一點小傷,沒什麼事。”想了想,他拍了拍李欽遠的肩膀,“去走走?”

“好。”

兩人沿著營帳往小路走去。

沒有戰火喧囂,這裡顯得很平靜,可他們都知道,這隻是暫時的,阿史那昨天由親兵護著離開,隻要他一日沒死,這邊關就一日沒法安定......傅野卻沒有說起這些,而是閒話家常和人說道:“我昨天和父親說起你。”

李欽遠回頭看他,麵露疑惑。

傅野看著他笑道:“來的時候,父親還擔心你在戰場不適應,沒想到你這麼勇猛,竟是比咱們這些見慣殺戮的人還要鎮定自若。”他笑著拍拍李欽遠的肩膀,完全不覺得說道自己的弟弟糗事有什麼不好。

“你是不知道,小顯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當天回去就吐了,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好。”

李欽遠聽到這,神色也變得柔和一些,“他一向看不得這些血腥,能夠扛過來,也不容易。”

傅野也跟著笑了,“是不容易,小時候讓他殺隻雞都磨磨唧唧,誰能想到現在居然還上戰場了......”又看了一眼李欽遠,說道:“這還是因為你,他小時候弱得不行。”

“我跟父親一直在外打仗,對他疏於管理,母親又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若不是你從小幫襯著他,他都不知道被欺負成什麼樣了。”

李欽遠搖搖頭,“我其實也沒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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