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木樹人現出原貌,仿佛一座巨塔矗立在河床之上。
龐大的身軀向前移動,每向前邁出一步,腳下的地裂就會擴大數米。他的腳步登上河岸,地裂貫穿河床,同炎魔留下的裂痕交錯,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巨大十字。
以十字為中心,蛛網狀的裂痕迅速擴張,攀爬向河穀出口,甚至蔓延到岸上。
地底傳來轟鳴,城池廢墟大麵積向下塌陷。沙塵噴湧,殘垣斷壁籠罩在塵霧中,陸續沉入地下。
恍如遭遇一場地震,大地碎裂,炎魔火焚後的焦土再遇磨難。
貢莫爾河穀如一艘卷入汪洋的海船,在巨浪中左右顛簸,在某一刻堅持不住,徹底四分五裂。
恐怖的熱氣從裂縫中湧出,繼而是能融化岩石的熱泉。
熱氣化成白霧,彌漫在河穀中,騎士和半獸人被燙傷,甚至無法呼吸,實在忍受不住劇痛,慘叫著四散奔逃。動作稍慢一步就會被熱浪吞沒,在白霧中停止呼吸。
樹人深深紮根,根須抓牢岩石,仍抵不住大地震顫。碎裂的泥土石塊紛紛滾落,樹根陷入水中,樹冠左右搖晃,纏繞在樹乾上的藤魔抵不住高溫,紛紛爬上樹冠,葉片全部收緊,保護蔓枝不在熱浪中斷裂融化。
巨熊騎士放棄戰馬,變成皮糙肉厚的棕熊,拚命朝河岸奔跑,爭先恐後攀爬上高處,隻求躲避致命的陷阱。
半獸人緊隨其後。他們的隊伍看似雜亂無章,漫山遍野逃命,實則保持相同方向,彼此間隔一段距離,最混亂時也沒有發生踩踏。
這是半獸人雇傭兵獨有的本領,經過成百上千次驗證,總能讓他們在劣勢下保命。
普通騎士保護貴族向高處逃命,過程中死傷慘重,不少人來不及爬上高處就被洶湧的熱浪席卷,在慘叫聲中落入白霧,被霧中出現的黑影纏繞,很快無影無蹤。
侍從跟著騎士逃命,拉倒身邊的農夫,踩著對方的背登上高處。來不及慶幸劫後餘生,腳下的土丘突然碎裂,黑褐色的藤蔓噴湧而出,纏繞住侍從,將他拖進黑暗的深淵。
農夫趴在地上,見到這恐怖的一幕,不敢繼續向前跑,眼睜睜看著藤蔓從身旁滑過,沾著泥土的手捂住口鼻,大氣也不敢喘。
白霧彌漫貢莫爾河穀,熱浪洶湧,滾燙的泉水注滿河道,也遮蓋住交錯在河床上的裂痕。
魔龍盤旋在天空,對烏木樹人心生忌憚。它在對方身上感受到死亡氣息,比死靈更加濃鬱。仿佛來自魔界深淵,由黑暗凝聚,令人不寒而栗。
冰魔站在高處,腳下覆蓋冰川,周圍豎起冰牆,凡是衝向它的騎士和雇傭兵一律被凍住雙腿淪為冰柱。
幾個半獸人試圖掙紮,身上的冰層突然增厚,刹那覆蓋至頭頂。半獸人困在其中,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直接變成冰雕。不等白霧襲來,冰魔拍下爪子,冰雕表麵爬滿裂痕,冰塊滾落在地,當場摔得粉碎。
“救命!”
騎士和和半獸人被嚇破了膽,不敢對抗冰魔,竟然調頭向回跑。
結果可想而知。
白霧迎麵撲來,恐怖的高溫構築致命的陷阱,呼吸被剝脫,身體摔倒在地,慘叫聲不絕於耳,令人頭皮發麻。
烏木樹人站在岸邊,目光環視四周,猩紅的雙眼捕捉到漂浮在水麵的帳篷,上麵有鮮明的刺槐領標記。
這個標記激怒了他。
“吼!”
巨木發出怒吼,虯結的樹根在腳下蔓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張,直至鋪滿整座河穀。
樹根抵至冰牆,牆壁開始碎裂。
冰魔見勢不妙,立即轉身飛跑,一邊跑一邊向空中的雲婓求救:“快帶我上去,這個樹人發瘋了!”
烏木的死亡氣息恐怖異常,魔龍能感知到,冰魔也是一樣。
死亡在靠近,冰魔沒有信心抵擋,隻能拚命向前跑。隻要能逃開那個恐怖的樹人,它心甘情願被吊上半空,倒吊也沒關係。
“下去一些。”雲婓也意識到情況不對,見冰魔奪路狂奔,自然不會見死不救。
手中握著兩顆種子,細長的蔓枝眨眼長成手臂粗,從高空垂落,精準纏繞上冰魔,將它帶離烏木的攻擊範圍。
“盧克,小心點,向河穀出口撤退!”
雲婓不敢賭烏木是敵是友。就目前來看,他對刺槐領充滿敵意,但也無法保證他一定會是自己的朋友。
他的氣息接近死靈,卻比死靈強大數倍。
雲婓十分謹慎,不敢抱持任何僥幸,以防因馬虎大意落入險境。
魔龍展開雙翼飛向更高處,躲避膨脹的白霧。
雲婓俯瞰貢莫爾河穀,見到恐怖的樹根覆蓋河兩岸,巨熊騎士和半獸人雇傭兵無路可逃,集合起來和烏木樹人對抗。
半獸人發出大吼,拚命抱緊樹根,為揮舞斧頭的同伴爭取時間。巨熊騎士完全獸化,能量逐次爆發,試圖用血脈力量開出一條生路。
他們做出多種嘗試,始終無法逃出圍困。
更糟糕的是,大量黑褐色的藤蔓遊弋在水中,穿梭在樹根之間,突然纏繞住巨熊騎士和半獸人,致命的蔓枝迅速收緊,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
在烏木樹人麵前,巨熊騎士和雇傭兵毫無還手之力,顯得不堪一擊。一對多,實力仍如天壤之彆。烏木樹人的強悍可見一斑。
“最好不要成為他的敵人。”雲婓喃喃道。
魔龍飛抵河穀出口,河岸上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
黑褐色的樹根鋪滿地麵,包圍巨熊騎士和半獸人。部分則深入地下,從四麵八方破土而出,尖端化為長矛,擊穿目標胸膛,將他們高懸在半空。
沸騰的泉水注滿河道,淹沒河岸。黑褐色的藤蔓不懼高溫,成群穿梭在水中。藤蔓最密集處,水下形成漩渦,恐怖的吸力竟能困住樹人。
雪鬆領樹人聽從雲婓的安排,跟隨老盧克向河穀出口狂奔。樹根化成的大腳踏進水中,飛濺起大片水花。水花砸向樹乾,藤蔓來不及爬高,葉片在高溫下卷曲。
刺槐領樹人稍作猶豫,錯過最好的逃命時機。
片刻時間,水麵出現更多漩渦,四周都是陷阱,使他們舉步維艱。烏木的樹根突然襲至,將他們一個個高舉起來,兩兩對撞,樹枝和樹葉簌簌掉落,樹乾被撞碎,樹人之心落入水中,被藤蔓卷走,轉眼不見蹤影。
雲婓站在魔龍背上,親眼目睹這一場景。
這種狂暴的戰鬥方式有些眼熟,和卡布羅城的樹人英靈如出一轍。隻不過烏木力量更大,甩飛幾百個樹人不在話下。
雪鬆領樹人大部分脫險,僅有個彆陷在河穀,受到白霧阻隔,無法確定是否平安。隻能等烏木樹人平靜下來,再設法進入河穀搜尋。
刺槐領大軍損失慘重,人員死傷過半,連屍體都搜尋不到。少部分貴族成功逃走,聚集活著的騎士和雇傭兵,向刺槐領方向奔逃。至於侍從、農夫和奴隸,他們完全不在乎,更不會費心思去找。
雲婓掃視戰場,突然鎖緊眉心。
“刺槐領主,還有那個黑炮巫師,他們在哪?”
烏木樹人意外出現,驟然發起攻擊,貢莫爾河穀一片混亂。魔龍在混亂中飛高,雲婓暫時脫離戰場,由此失去兩人蹤影。
“死了?”
雲婓搖搖頭,否定這個猜測。
他首次麵對巫師,沒有拚個你死我活,也能看出對方的強悍。
直覺告訴他這名巫師不可能輕易死去,一定還活著。在巫師的保護下,刺槐領主應該藏在某處,十有八-九平安無事。
河穀內的騎士和半獸人越來越少,烏木樹人不再如初醒時狂暴,攻擊卻始終未停,不將敵人徹底鏟除,他不會善罷甘休。
白霧遲遲不散,河穀內的溫度高到駭人。雲婓抓起藤蔓,將冰魔拉高,道:“結塊冰。”
冰魔愣了片刻才理解雲婓的意思。
結冰?
換成其他人,膽敢用這種口氣對它提出要求,百分百會被凍成冰雕。開口的是雲婓,它的契約者,冰魔無可奈何,隻能張嘴噴出一口白汽。味道太難聞,差點熏了雲婓一個跟頭。
“從現在開始,你吃完東西必須漱口!”雲婓一手捏住鼻子,硬聲道。
冰魔轉過頭,裝作沒聽見。
不多時,白汽凝結成霜,冷霜聚成冰塊,飄浮在雲婓四周,為他驅散熱意。
河穀內熱氣蒸騰,白霧彌漫,河穀之外漫天飛雪,遍地銀白,山巒相隔,完全是兩個世界。
戰鬥在黃昏結束。
彼時,白霧已經散去,貢莫爾河穀被水淹沒。
洶湧的河水衝刷河道,湧出河穀外,融化積雪,穿過雪下,形成潺潺水流。水麵熱氣縈繞,吞噬飄落的雪花,飄散開大片白霧。
死去的巨熊騎士和半獸人不見蹤影,大量黑褐色的藤蔓漂浮在水上,乍一看仿佛巨蟒。葉片展開,邊緣長出尖刺,閃爍懾人的寒光。
烏木樹人站在水中,不同於戰鬥時的狂暴,此時的他十分安靜,甚至有些死氣沉沉。隻有藤蔓靠近時,他才會揮動樹枝趕走,不讓蔓枝纏繞到自己身上。
藤蔓貌似很委屈,葉片拍打水麵,掀起大片水花。其後潛入水底,盤繞起一個個巨大漩渦。
“放下冰魔,和我去河穀。”雲婓說道。
魔龍有些不情願,奈何契約者要求,隻能重新回到河穀內,保持一定距離盤旋在天空。
“他很恐怖。”魔龍突然開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肅,目光充滿警惕,“魔界也沒有這樣恐怖的烏木。”
發現頭頂的暗影,烏木樹人仰起頭,目光凝視魔龍,道:“一頭小龍。”
魔龍突然僵硬,差點從空中掉下去。連忙扇動翅膀飛高,對雲婓解釋道:“我成年了!”
“那他為什麼叫你小龍?”雲婓問道。
“烏木樹人都是老家夥。就算是我的母親,在他眼裡也是小龍。”魔龍甕聲甕氣道。
“你見過母親?”
“當然!”魔龍氣得瞪眼,“不然我是怎麼孵出來的!”
雲婓保持沉默。
他知道一顆龍蛋,完全不需要孵化,自己就能出殼。
烏木樹人沒有表現出攻擊意圖,而是仔細打量雲婓,年輕的麵容和記憶中重疊。
“雅辛。”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帶著懷念和悵然。
雲婓神情微怔。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雪鬆領初代領主的名字。這棵巨大的烏木,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我名塔裡法,同雪鬆領初代領主契約,邊境樹人自我而始。一百年前,部分貴族勾結魔界領主,西部王國燃起戰火。炎魔軍團入侵雪鬆領,我以身軀沉入大地,封印魔界進入雪鬆領的通道。”
烏木樹人不開口則罷,一開口石破天驚。
“你剛才說王國貴族勾結魔界領主?”雲婓捕捉到重要信息。如果對方沒有說謊,雪鬆領的敵人遠比想象中更多。
“不僅是貴族,王室也參與其中。”烏木樹人伸長手臂,輕鬆困住魔龍,如同抓住一隻小鳥。
他向雲婓展開手掌,示意他走上來。
雲婓考慮兩秒,果斷離開魔龍的背,跳上烏木樹人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