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無救秒懂:“我去購買動車票。”
他們非常瀟灑地來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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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交通便利,跨越幾個省份也隻需要坐動車幾小時。範無救訂票時特意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讓謝必安能夠欣賞到沿途的景色。
列車所過之處,景物飛速倒退。不過是山川湖海,草木葳蕤,落在凡人眼底都是一個模樣。然而神明眸中,這山有山鬼,水有水神,花草樹木皆為精怪,萬物有靈。
那些地仙精靈感應到無常仙的路過,於是水麵泛起波紋,樹葉輕輕搖晃,都是對神明的問候。
謝必安微微頷首,算作回禮。
他勾過盛世將相王侯的魂魄,也度過亂世護國戰士的英靈,見過山河秀麗,也見過山河瘡痍。
山河亙古不變,除非滄海桑田。
世分陰陽兩界,人鬼各不相乾,神明穿梭其間。今人可與千年前的古人共賞一輪明月,共看一片山河。
謝必安看了千裡江山,就仿佛看過千年曆史。
臨近閩省境內,或許是近鄉情怯,謝必安沒有再注意窗外風景。他閉上眼,在最後的時間小憩。
範無救見狀,體貼地借了他一個肩膀倚靠。
謝必安沒有客氣,心安理得地靠了下去。
這一覺,又夢回千年前的閩越。
總角之年的孩童正在窗前念書,另一個咋咋呼呼的男孩跑進院中,大聲嚷嚷:“必安!必安!今晚鎮上有皮影戲,我們快些去看,晚了就來不及了!”
男童抬起粉雕玉琢的臉蛋,眼裡有意動,又有猶豫:“我還沒有背完功課,明日先生會罰。”
“你這麼聰明,先生才舍不得罰你,他若要打手板心,我就說是我攛掇你去的,要打打我好了!”範無救牽起他的手,把他拉出屋子,“反正我皮糙肉厚,不怕挨打。”
兩個孩子手拉著手,一路跑到鎮上。範無救體力好,謝必安卻有些氣喘籲籲。戲台前早已烏泱泱圍了一群大人,他們在後頭,擠又擠不進去,看又看不見。
範無救蹲下身道:“我背你,你就看得見了。”
謝必安搖頭:“可那樣你就看不見了,豈不是白跑一趟?”
“你可以講給我聽嘛,總好過我們兩個都白跑一趟。”範無救道。
謝必安一想,竟也有道理,於是伏上範無救的背,被托起來看皮影戲。
那皮影戲演的什麼,夢裡看不清,大概是不記得了。可範無救背他看皮影戲這事,卻在記憶的角落從未忘記。
畫麵一轉,是一片竹林。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年在林中撫琴,束著高馬尾的黑衣少年在他身前練劍,劍氣掃落一片樹葉。隨著簌簌葉落,琴聲愈發急促,劍招也愈發淩厲,倏然琴弦挑斷,白衣少年蹙眉,指尖被割出血珠。
範無救連忙收劍,匆匆跑過去,擔憂道:“你沒事吧?”
謝必安輕輕搖頭,用帕子擦拭掉血珠:“你的劍太快,我的琴跟不上。”
範無救自責道:“是我的錯。”
“你有什麼錯?是我琴藝不精。”謝必安抱琴起立,“倒是你的武藝愈發精進了。”
“我不像你是讀書的料,隻能拚命習武,爭取考個武狀元。”範無救掏出藥瓶給謝必安手上的傷口上藥——他們習武之人常自備跌打損傷藥。
範無救邊抹藥邊心疼道:“沒日沒夜地練,我這雙手都磨出繭了,哪有你彈琴的手好看,還這麼容易受傷。”
謝必安知道他為練武落得一身傷,很不是滋味:“你以前意不在仕途,也說過最討厭當官那一套,怎麼突然就變了,非要走這條路?”
“我是意不在此,可你是何等驚才絕豔,不可能一輩子窩在這村子裡,你注定要去朝堂上大展宏圖的。”範無救低頭,“我不想與你分開。”
他是意不在此,可他意中人在此。
謝必安輕聲:“以後你我都會娶妻生子,不可能不分開的。”
他這話說得違心。他喜歡眼前人,根本不曾考慮娶妻,可範無救又不可能同他抱著一樣的心思。
範無救眉心一擰,抬頭靜靜看他:“謝兄,我不是咒自己,隻是說句心裡話,我這輩子就是斷子絕孫的命。”
謝必安那時卻聽不出,那竟是一句告白。
……
“小白,小白。”
……有誰在呼喚他。
謝必安悠悠轉醒,眸子裡還盛著茫然。
範無救溫和地看著他,眉眼含笑:“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