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個人都是迷糊的,不過聽到有人叫他馮少,還是很快的清醒過來,牛頭馬麵總歸不會這麼叫他。他勉強看向周圍,見到自己竟然是在吉普車上。
周圍烏漆嘛黑的,已經是晚上了。
“你們?”
就著車燈,他恍惚認出這是五團的人,他說:“怎麼是你們?”
其中一個大個子說:“我姓喬,老喬,五團副團長,是白先生安排我們來找你的。好在,您隻是炸昏了,傷不重。我擔心其他人靠不住,所以單獨跟幾個兄弟帶你繞遠走,不管怎麼樣,先回去再說。”
馮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咣當一聲砸在車門上,他突然問:“他們呢?”
老喬沒言語,歎息一聲。有些話不用多說,馮驍大概也就明白了,他慢慢的閉上了眼。
“都……死了嗎?”
他雖然平時吊兒郎當的,但是這個時候卻嚴肅的不得了。
老喬搖頭:“也不是,不過總歸是有死有傷,打仗這種事兒,就是這樣。你……”
沒等說完,馮驍沒忍住又砸了一下車門,他怒道:“他們太過分了。”
如果不是二團和四團沒有跟上,他們三團絕對是不會有這樣的結果的。現在好端端的,好好的人,一個個的都沒了。他閉上眼,恍惚就想到自己的戰友一個個倒下的情形。
好像昨日他們還在一起吃喝說笑,而不過是轉瞬間,一切都變了。所有人都不在了,竟然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沉默下來,沒再言語。
老喬:“等進了城,我會跟白先生聯係一下。您看,您是先回奉天,還是直接去北平?”
馮驍:“奉天!”
他冷冷的:“不找那幫王八蛋算賬,我回個屁北平。”
老喬:“我覺得,您還是冷靜一些。”
馮驍:“冷靜?我怎麼冷靜?眼看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個個都死了,我還能什麼都不管任由那些王八犢子活的好好的?這世上哪裡有這樣的好事兒!”
老喬知道這個時候不管說什麼,馮團長都是冷靜不下去的。可是就算是冷靜不下來,有些話他也不能不說,畢竟,他還得根據白先生的吩咐,將馮團長好生的護送回去。若是在陡生變故,恐怕不妥。
“馮少,我知道現在勸您沒用,但是,您說您是有前後夾擊的計策。但是,您能拿出證據嗎?我想,就算有會議記錄,在他們搞這件事兒的時候也全然都銷毀了。他們是算準了您什麼也做不到。沒憑沒據,很難指控一個人。”
馮驍突然間就說:“誰說我沒有證據的?”
他沉默下來,麵容有些陰鬱,不過卻不再言語。
老喬眼看勸不住馮驍,說:“那行,我勸不住您,等一下我跟白先生報平安,由他來勸您。”
馮驍深深看了老喬一眼,說:“謝謝你。”
老喬笑:“也沒什麼,應該的。”
馮驍靠在車子上,又不言語了。
老喬也是當兵的,在陸係這麼多年,也是有血性的,馮驍怒火中燒,他內心何嘗不是也如此,這些人不對付匪患,對付自己人。真是缺了八輩子德了!
他側頭看一眼馮驍,見他靜靜的看著窗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剿匪的事情……”馮驍突然就開口。
老喬:“我們五團過來的時候,給他們掃了個尾,正好撿了個便宜。你們拚死跟他們乾,已經給他們搞成強弩之末了。若不是他們以人數和地理優勢占優,結果還不定如何。不過,他們似乎沒想到會有人來增援,所以我們一到,他們很快的潰不成軍。”
馮驍縱然滿腹的激憤,卻也沒有氣到沒腦子,他說:“應該是有人跟他們通了氣,所以他們知道,根本不會有人來增援我們。”
老喬:“我琢磨著也是這麼個道理,所以除了死了的幾個,活著的倆已經被我悄悄的格外轉移了。媽的,不問出個所以然來,我回去也交不了差。”
馮驍這才想起來,老喬是根本沒有經過任何命令,自己帶人過來的。要知道,這也是承擔的巨大的風險的,弄不好就是個死。可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來了。
他認真:“回去之後,一切交給我。”
老喬低頭看馮驍,馮驍認真:“因我而起。”
老喬也認真起來:“我這次不經請示直接來幫你,本來就不能在陸係繼續待下去了。搞了他們受了罰,我就直接去北平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而且,我還搞定了這邊的土匪呢!也算是功過相抵了吧?”
馮驍點頭,以照他對陸家父子的性子推斷,他也覺得,他們不會對老喬做什麼。
車子很快的進了城,老喬跟白修然聯係上,他回頭看馮驍,說:“馮少,接個電話?”
馮驍的腿有點傷,一跛一跛的,他來到電話前,電話那頭是白修然的聲音,他的聲音一貫的沉靜:“要不要緊?”
馮驍低頭看看自己的腳:“沒事,腳被彈片碰到了,不過處理過了,沒什麼大事兒。養養就好了。”
“阿羅……有些擔心你。”
馮驍原本的戾氣斂了幾分,帶著幾分柔和:“我沒事兒,這邊的事情處理完,我就回北平。”
白修然聽到他話中的用詞,猜到他可能打算離開陸係了。上一輩子,並沒有這一場剿匪,馮驍是在與樓家的混戰中受傷的,而後他也沒有離開陸係,反而是調任去了空軍,擔任了副參謀。後來也是因為他們家阿羅的關係才徹底離開了陸係。
而今,他似乎是打算提前離開了。
不過倒是也不讓人意外,如果被自己人出賣了都能忍下去繼續留下,那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你找張澍,他手裡有你們當時開會的會議紀要。當時二團長燒會議紀要的時候他想辦法給人弄出去了,把剩下的一大半藏了起來。雖然不全,但是很多重要內容都在,足可以證明你們當時的會議內容。”
馮驍:“好!”
似乎想了什麼,他說:“嶽父大人,我知道您有自己私下的渠道,我想在明天的報紙上看到這份會議紀要。不知道您方不方便處理?我最早也要明天深夜能到奉天。我擔心,夜長夢多,事情拖一天就多一天的變化。”
直接上報,倒是要看看,陸大帥怎麼處理二團長和四團長。
由此,他也能大概判斷一下陸家人到底知不知情,又是什麼時候知情的。
“可以!這個我來處理。”
“另外……”白修然認真:“我沒想到他們敢這麼大膽,直接就想不顧整個團的性命搞死你。所以防備不夠。”
馮驍笑了出來,他說:“您準備的已經很多了,如果不是老喬過來找我,也許我就掛了。”
他歎了一口氣,說:“如果不是他們帶人趕來善後,說不定,我所有的兄弟都完了。”現在,最起碼還有幾個活的。
白修然那邊停頓了一下,電話裡的聲音換了人:“馮驍。”
電話竟然換了白綺羅來接。
白綺羅沒想到馮驍這麼倒黴,不過知道他沒事兒,她果然是安心了不少,白綺羅輕聲:“你要注意安全。”
馮驍笑意更深了一些,說:“我知道。”
白綺羅想了想:“那麼,我等你回來。”
馮驍失笑:“好。”
等到電話掛了,白綺羅抿抿嘴,白修然說:“怎麼?心情不好?他沒事了。”
白綺羅點頭,靠在沙發上說:“我知道他沒事了,可是他沒事,也不代表完全沒受傷害。被自己人出賣,心情可想而知。”
她不怎麼有精神,怏怏的,問道:“爸,你說,這件事兒,陸大帥和表哥知不知道?”
白修然沉默了一下,說:“我不知道,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都不好說。不過不管知不知道,馮驍經過這次的事情之後都不適宜留在陸係。他自己過不起這個坎兒,陸家也不會對他真心了。”
白綺羅有點不懂:“如果陸大帥和少帥都不知道,那麼為什麼不會對他真心?您這個點是建立在,他們都知情的情況下吧。”
白修然搖頭:“不,就算是不知情,他們也會心有隔閡。因為,他們會懷疑,馮驍懷疑他們。所以,他們也會不放心。這麼說,你懂麼?”
白綺羅捋了捋話裡的邏輯,慢慢的點頭,說:“懂了。”
白修然揉了揉閨女的頭,說:“行了,去睡覺吧,明早還要去郊遊。”
頓一頓,他問:“明早,你還要去郊遊嗎?”
白綺羅歉意:“我不去,可以嗎?”
又一想,說:“算了算了,我還是去吧,也彆掃了大家的興。畢竟幾個姨娘都籌備很久,也期待很久了。”
她淺淺的笑了笑,“知道馮驍沒事兒,我多少也放心了不少的。”
白修然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
“也行,你放心,這次沒事兒,他安全回了奉天,隻會是彆人倒黴。他自己沒問題。”
白綺羅笑:“有您在,我擔心什麼啊?我也相信,馮驍可以處理好。”
雖然這人看似不靠譜,但是她倒是覺得,關鍵時刻,馮驍還是能乾大事兒的人。
“回去睡吧。”
白修然顯然沒有睡的意思,自然,馮驍那邊的事情,他還要多幫忙處理一下的。若不然就如同馮驍言道一般,很有可能,真的夜長夢多。
白綺羅知曉她爸可能是為了馮曉忙碌,想一想,輕聲:“爸爸晚安,您也早點休息。”
白修然笑:“我打兩個電話就睡,很快的。”
這般一說,白綺羅這才放心下來。
她從傍晚開始就一直提心吊膽,這好不容易得知了馮驍安全,又聽到了她的聲音,倒是一下子就被困意打倒了。
她回到房間,將自己扔在床上,想到諸事種種,隻覺得,果真都很複雜。
不過,一切都會順遂的。
因為,她爸超級厲害呀。
白綺羅很快的睡著,等到醒來才發覺,自己竟然連衣服都沒換,澡也沒洗,她揉揉亂成雞窩的腦袋爬起來,正要進浴室,就聽到門口有敲門的聲音。
“阿羅,你醒了麼?”
白綺羅頂著一頭雞窩開門:“什麼事兒?”
二姨太被她這個造型嚇了一跳,不過很快的,她說:“你小姨和表姐來了,在樓下,說是有急事兒要見你。”
白綺羅想,表姐應該是為了馮驍的事情,她點點頭,說:“好,等我一下。”回身準備關門,又想到什麼,回頭問:“我爸呢?”
二姨太:“陸小姐也要見老爺了,不過老爺一早出去了。”
白綺羅:“咦?”
二太太:“他說九點會準時回來,等他回來,我們就去郊遊。”
白綺羅點點頭:“那讓他們等一下吧,我洗漱一下。”
白綺羅簡單的洗了個澡,下樓的時候仍舊不是很有精神。
不過她一看陸美麗,就覺得自己還真算是有精神的了,因為陸美麗,更沒精神。
她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十分的嚴重,這可不是一宿沒睡。
她說:“表姐,您這是乾什麼了啊?”
她隨意的靠在沙發上,打了一個哈氣,“給我泡杯咖啡。”
陸美麗:“阿羅,有關馮驍的事情,你知道了麼?”
她其實昨天傍晚就知道這件事兒了,畢竟,她在那邊也有自己的人脈,經曆一宿,馮驍生死不明。她原本就焦頭爛額,不僅擔心馮驍,也愁這邊如何處理。
可忙碌了一宿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奉天那邊又出岔子了。
誰能想到,奉天發行最廣的奉天日報竟然刊登出了燒毀一半的會議紀要,好巧不巧,公章並沒有燒完,明晃晃的在上麵。幾乎可以斷定這他媽就不是偽造了。
而如此一來,二團長與四團長所說的馮驍擅自帶人討伐匪患,因此釀成重大後果,就更說不通了。
會議紀要的現實情況是,商量好的內外夾擊,但是馮驍卻被自己人出賣了!
自己人!
證據確鑿,無從抵賴。而馮驍現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這事件相當嚴重!
一時間,群情激昂!
陸美麗今早跟她爸通完電話,央著陳曼瑜陪同,馬不停蹄就過來了,可是卻沒有堵到白修然。
而現在,阿羅坐在這裡,倒是也不知道到底知道多少。
她十分愧疚的盯著白綺羅。
阿羅喝了咖啡,覺得自己有點精神了,她說:“馮驍什麼事情?被你們出賣的事兒嗎?”
果然,她知道的。
陸美麗認真:“我發誓,這件事兒,我們陸家,從我父親到我弟弟,也包括我,都不知情。”
白綺羅笑了出來:“那麼,誰主導,誰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