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1 / 2)

突聞丈夫噩耗,身為妻子往往會情緒崩潰,江栗覺得無論何嫂子有怎麼過度的應激舉動都是能夠理解的。

但江栗以為的嚎啕大哭、悲痛欲絕等情況並沒有發生,何嫂子的反應很奇怪。

她情緒相當冷靜克製,雖然手仍然有些抖,但臉上表情完全看不出有多哀痛悲傷,在有條不紊地將桌子上的碗筷收進廚房,又不緊不慢地洗乾淨手之後,她才慢慢走出來,接過那兩位軍官遞來的那疊證明資料。

略翻看了一下,確認死亡證明都是真的,她丈夫高季東真的去世了之後,何嫂子重重呼出了一口氣,這才抬起頭來看向站在她麵前的兩個軍官,最後目光落在那位年長的兩杠四星軍官身上:

“請問您怎麼稱呼?”

這位軍官表情仍然很肅穆,但卻認真回答道:

“我是高季東同誌的上級,第二十六軍七十四師任師部政委,我叫徐有為。”

何嫂子深深地看著這位徐政委:

“徐政委,我能跟您單獨談談嗎?”

“可以。”徐政委點了點頭,就跟著何嫂子走進了裡間。

堂屋裡隻剩下了另一位兩杠三星的軍官、震驚得尚且回不過神的大隊長、懵懂無知仍然抱著一碗米粉煎雞蛋吃得香甜的小泥鰍,以及江栗這個不知所措的旁觀者。

江栗腦子裡亂亂的。

她之前就覺得何嫂子怪怪的,但一直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可剛剛何嫂子那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江栗看得分明,再結合前幾天何嫂子的那些怪異舉動,江栗腦子裡忽然就產生了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

江栗覺得,何嫂子像是早就知道她丈夫會出事,而且就是這幾天會出事似的。

可是,那位高團長,不是因為一個星期前出任務突遭意外才犧牲的嗎?那何嫂子是怎麼提前預料到她丈夫會遭受意外的呢?難道她還能未卜先知不成?

這個事兒太奇怪了,完全解釋不通啊,江栗越想就越糊塗,腦子都快要打結了。

就在江栗擰著眉頭捋著思緒的時候,被何嫂子叫走的那位徐政委已經從裡屋走了出來,叫上另一位軍官就要離開。

但不知道為什麼,都走到門口了,這位徐政委又頓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向站在餐桌旁的江栗:

“你就是江栗?”

江栗不明所以,不知道這位徐政委為什麼會忽然cue她,但出於對軍人尤其是兩杠四星的敬畏,她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我是。”

很莫名其妙的,這位政委就問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問話,在江栗回答完之後忽然又沒了下文,然後這位大校就微微點頭,帶著手下那名軍官轉身走了,把一頭霧水的江栗直接晾在了當場,完全不曉得這位政委為什麼要來這麼一下。

人走了,但帶來的消息卻如同一個重磅炸|彈,把負責領二人進門的大隊長給炸蒙了,一直到何嫂子從裡間走出來,大隊長這才回過神來。

他趕緊問何嫂子:

“季東媳婦兒,這是怎麼回事?剛剛你跟那個解放軍同誌談什麼了,有問清楚季東是怎麼沒了的嗎?”

何嫂子緩緩搖頭:“部隊有部隊的規定,隻說任務中出的事,具體的不方便透露。”

大隊長一聽這話也不好再細問了,隻得寬慰道:

“人死不能複生,你要堅強麵對,到底還有個孩子呢。”

“另外,葬禮這事兒我會讓幾個老叔公來幫你拿主意,雖然說現在一切從簡,那也得有個具體章程,不能胡亂折騰讓其他大隊的人看笑話。”

說到這兒,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又補充了一句,“讓你公爹那邊出麵吧,這下葬的事兒,光讓你一個婦道人家來處理到底不太合適。”

何嫂子苦笑了一下,看著大隊長:

“那邊若是真心來幫忙主持大局的,那我絕對不會有二話,可您確定,他們來了,就隻是單純給季東辦喪葬,不會鬨出彆的事端嗎?”

大隊長被何嫂子這話給問住了,一時間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複,實在是同為高家人,他太清楚高老六那一家子是什麼德行了。

“這事兒我去找高老六說,他要是敢帶著幾個崽子來鬨事,我高建軍第一個饒不了他!”

說著,大隊長就急匆匆地走了,顯然是去村裡給各家報喪去了。

這下,屋子裡就真的隻剩下江栗一個外人了。

江栗還從來沒麵對過這樣的事兒,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應對,繼續留下吧,這屋子裡氣氛實在太沉重,她一個外人杵在這兒實在是太奇怪;可若是就這麼離開,又未免顯得她太過冷漠不近人情。

所以江栗在腦子裡斟酌再三,這才期期艾艾地開口,試圖寬慰何嫂子:

“嫂子,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高大哥在天之靈,肯定也希望你跟小泥鰍開心快樂地活著,如果你覺得難過,就痛痛快快哭一場,讓自己發泄出來,彆把什麼都憋在心裡,那樣對身體不好。”

江栗自覺自己這話應該說得很妥當沒什麼毛病才對,但何嫂子聽了之後,卻忽然轉過頭來,衝著江栗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個異常諷刺的笑來:

“嗬,他能不能上天我不知道,但我猜,他大概不會希望我活著,反而恨不得拉著我一塊兒下地獄吧。”

江栗:???!!!

江栗腦子都快要炸開,一瞬間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何嫂子這言行舉止怎麼這麼古裡古怪,詭異得跟中邪了似的?!丈夫死了,她怎麼還能笑得出來,而且什麼叫“恨不得拉著她一塊兒下地獄”,這話什麼意思?!

江栗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緊張地問道:“嫂子,你……你沒事吧?”

我的媽呀,這何嫂子該不會是受到的刺激過了頭,方寸大亂導致神經錯亂了吧?該不會忽然發瘋吧?要不要找個人來進行一下緊急心理乾預啊,可七十年代有做心理疏導這方麵的專業醫生嗎?

江栗被嚇得表情都麻了,心裡麵有個小人在抓狂。

但就在這個時候,這何嫂子表情又突然變得正常了起來,她的目光落在小泥鰍身上,眼神裡流露出濃烈的隱忍與悲傷:

“我沒事,小江,一會兒家裡就要為喪葬的事準備起來了,人來人往的可能會比較亂,我肯定忙得顧不上小泥鰍了,能不能拜托你幫我照看一下孩子?”

江栗被何嫂子這變臉的速度給弄得一愣愣的,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了。

但辦葬禮是大事,尤其高季東還是個團長,身份非同一般,他的葬禮,到時候村裡甚至公社那邊都會來人吊唁,恐怕何嫂子這邊也確實分不出精力來照顧孩子,所以江栗也顧不上去思考何嫂剛剛那奇怪的反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先點頭應承了何嫂子提出來的要求再說。

早飯肯定是吃不下去了,這麼大個噩耗砸下來,什麼東西吃在嘴裡都食不知味,而且之前煮好的米粉這會兒也早已經成了一團糊糊。

江栗不是那等沒心沒肺的人,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何嫂子自己一個人安靜待著,最好是能痛快哭上一場,但有她這個外人在,何嫂子可能抹不開臉麵也哭不出來。

“那嫂子,我先帶著小泥鰍去曬穀場那邊了,你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隻管叫人上保管室那邊來喊我。”

江栗說完就蹲下身衝著小泥鰍招了招手。

小家夥已經吃好了早飯,但他並不能完全聽懂大人們說的話,尚且不知道他已經沒有了爸爸,見江栗喚他,立馬笑眯眯地撲進了江栗的懷裡。

抱著軟乎乎的孩子,江栗隻覺得心裡麵酸酸的,她再次看向何嫂子:

“嫂子,人這一輩子就這麼長,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高團長是因公殉職,按照規定,部隊那邊是要給家屬發放一筆撫恤金的,甚至還會想辦法妥善安置烈士家屬,回頭我陪你去鄉鎮或者縣裡問問,看看有沒有相關的安置政策,說不定能直接給你在城裡安排一個工作呢,所以你一定要放寬心,哪怕家裡的頂梁柱倒了,也彆絕望,萬事有國家給你和小泥鰍做後盾呢,日子肯定能過下去,而且會越來越好的!”

何嫂子定定地看著江栗:

“小江,不會有什麼撫恤金。”

江栗一愣:“什麼?”

何嫂子歎了一口氣:“多的我不能跟你解釋,但是,不會有撫恤金,以後不管誰來問你,都是這個答案,明白嗎?”

這何嫂子說話雲山霧罩的,把江栗都給說糊塗了。

烈士因公殉職發放撫恤金這是部隊定下的規矩,高季東還是個團長,這個級彆的軍官犧牲,撫恤金絕對不是個小數目,若是省著點花,甚至足夠何嫂子撫養小泥鰍到成年了,怎麼會沒有呢?

另外,她跟何嫂子以及高家都非親非故的,這撫恤金的事兒,跟她有什麼關係?怎麼還會有人問到她的頭上來?

江栗想追問清楚,但何嫂子卻無意再說更多,擺擺手就轉身進灶屋去了。

離開何嫂子家,江栗抱著小泥鰍跟夢遊一樣到了曬穀場。

大約是因為高季東去世的消息被大隊長報喪到了各家,這會兒驚動的社員可不少。

高家在下河灣本來就是大姓,近三分之一的社員都是這一族的,高季東這一出事,一大早的,整個下河灣一片嘩然,跟炸開了鍋一樣。

社員們連工都不上了,三個一團五個一夥湊在曬穀場邊上,都在議論這個事兒,就連知青院那邊都有不少知青跑到江栗這個農具保管室來打探消息。

但江栗自己也是稀裡糊塗腦子跟一鍋粥似的,能知道什麼小道消息?所以這些來八卦的知青注定要無功而返。

小泥鰍雖然年紀小,但他其實很聰明敏感,從高家到曬穀場這條路上,他聽到不止一個人在聊天中談及到了他爸爸的名字,所以小家夥耳朵豎得筆直,一直在聽外頭的動靜,這會兒打探消息的知青一走,小家夥就忍不住抬起頭來問江栗:

“姨姨,犧牲了,是什麼意思?”

江栗哽住,頓了好幾秒,她才解釋道:

“犧牲,就是立大功的意思,小泥鰍的爸爸是大英雄,是保家衛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對,我爸爸是大英雄,是男紙漢!”

小泥鰍立馬就高興得笑眯了眼,挺胸抬頭一副得意洋洋與有榮焉的模樣,直看得江栗心裡發酸發澀,眼淚都快要湧出來了。

正不是滋味兒呢,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響起,曬得跟個黑猴子似的娃娃兵高鐵柱童鞋從外頭倏地竄了進來,懷裡捂著他那個破破舊舊打了不少補丁的挎包,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江栗:

“知青姐姐,你猜我這回給你收回來多少張畫片?”

江栗看到鐵柱,也有些意外,注意力落在這小子懷裡那個鼓囊囊的挎包上,被何嫂子家的事兒給攪得心裡壓抑又難受的情緒都被打散了幾分。

“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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