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不分春夏秋冬, 隻有旱季和雨季, 而十月最難得,雨季末, 旱季首, 風中的濕氣已極少,難得的乾爽宜人。
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灑進臥室時, 瓦莎醒了。她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 久久不語, 沒起身, 也沒有任何動作, 就那麼發呆。
邊城的追殺失手, 中國警方又布下了天羅地網抓捕她和段昆,無奈之下,他們選擇了先回柬埔寨避風頭。一路喬裝改扮,借用假身份, 水路陸路連倒幾回,才險險得以出境。
今天是瓦莎回柬埔寨的第七天。自從跟了達恩, 被派往中國市場後,她已數年沒有回過家鄉了——
柬埔寨暹粒市, 這座因吳哥窟而馳名世界的小城。
他們的住所, 是位於暹粒市郊的一所大宅, 氣派堂皇, 守衛森嚴。那些從歐洲高價聘來的雇傭兵們脫下了迷彩服,換上西裝, 楚楚衣冠粉飾凶殘狼性,乍一看,隻以為是這戶名門家養的保鏢。
大宅的主人在七天之前還是暹粒市的一位富商,現在,則成了達恩。
須臾,思緒中斷。
瓦莎麵無表情地又躺了會兒,起身,穿衣,出門下樓。
客廳裡,好些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圍桌而坐,有的打赤膊,有的直接把腳踩凳子上,那份刺眼的野蠻與暴力,和屋內精致考究的裝潢,格格不入。
段昆也在其中之一。他往嘴裡丟了塊乾麵包,一抬眼,看見瓦莎,立刻揮手衝她笑,說著高棉語:“瓦莎!我給你留了牛肉和煎蛋,快來!”
瓦莎臉色冷冷的,走過去,坐在這群男人中間。
段昆拿叉子叉著煎蛋,送到她嘴邊,笑嘻嘻的。
瓦薩沒說話,隻微偏過頭,躲開了,自顧自拿起一塊麵包吃。
“……”段昆燦爛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垮下嘴角。
見狀,邊兒上一個大塊頭嗤了聲,喝了口啤酒,嘲笑揶揄:“我說傻昆,你成天跟人瓦莎獻殷勤,人家壓根都沒理過你。臉皮真夠厚的。”
“傻子嘛,臉皮厚,腦子也有毛病。”說話的是一個黃毛男,他咧嘴笑,一口黃牙全是煙漬,彎腰去拍段昆的臉,“欸,傻子,叫聲老爹聽聽。”
段昆冷哼一瞪眼,“老子爹早死了,想當老子爹,先死一個。”
話音落地,一幫暴徒像找到了樂子,全都吵吵嚷嚷地大笑起來。
“傻子好笑麼?”笑聲裡忽然冒出句話,是女人的聲音。
男人們笑聲小了些,都有些疑惑地看向瓦莎。她不知何時已放下麵包,眸色平靜,而冷淡。
最先打趣的壯漢挑起眉,嬉皮笑臉地湊近她,一張嘴,惡臭口氣撲瓦莎臉上,“傻子不就是拿來笑的。”
話音剛落,瓦莎已從摸出把彈簧.刀,麵無表情,手起刀落。在壯漢錯愕驚恐的目光中,鋒利刀刃已切斷了他的皮帶。“啪”一聲,褲腰帶斷成兩截,壯漢的褲子也跟著滑到地上,露出全是黑毛的粗大腿。
和大紅色內褲。
“……”連壯漢在內的所有人都怔住了,目瞪口呆。
瓦莎轉刀柄,語氣冷冰冰的,“這些日子不太平,兄弟們也都辛苦,想逗樂子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這傻子是我的人,誰要再笑話他,下回,我切的可就不是你們的褲腰帶了。”
眾人還沉浸在震驚中,說不出話。
瓦莎側目,掃了眼壯漢露出的大腿和紅豔豔的內褲,大拇指一指,“不是要找樂子麼?笑啊。”
聞言,回過神後的暴徒們隻好悻悻地,笑出聲。
這娘們兒是老大身邊紅人,這麼多年刀山火海,從沒退過一次,明明是個女人,身手卻頂尖,又心狠,殺人從來不眨眼。這麼個角兒,誰他娘敢輕易招惹。
那個露內褲的壯漢火冒三丈,卻敢怒不敢言,咬咬牙,提上褲子灰溜溜地出去了。
瓦莎嘴角勾起道弧,這才把刀收起來。
一旁,段昆臉上的笑也越綻越開,瓦莎瞧見了,凜目,凶巴巴瞪過去,“你笑這麼高興做什麼?”
段昆撓撓頭頂臟辮,嘻嘻嘻,“瓦莎你對我真好。”
瓦莎涼涼,“你們中國不是有句俗語麼。”
段昆很認真地問:“什麼俗語?”
“打狗看主人。”她說了句蹩腳中文,瞥他,再換回高棉語:“你再傻也是我手下的,誰要欺負你,就是瞧不起我。”
段昆聞言,一琢磨,表情嚴肅幾分,說:“你說得有道理。以前彆人欺負我,我都忍了,但是以後再有人欺負我,我就不忍了。”
“為什麼?”
“因為欺負我沒什麼,瞧不起你可不行。”
瓦莎聽了有點想笑,卻還是把臉板著,冷哼,“傻子就是傻。”指指桌上剩下的幾瓶啤酒,“不是喜歡酒麼,喝。”
段昆笑,抄起瓶子把蓋咬了,直接對瓶吹,咕嚕咕嚕一口氣就喝下大半瓶。然後抹抹嘴,讚歎:“德國黑啤,給勁兒。不愧是有錢人家的藏酒。不過……”他轉轉眼珠,癟嘴,“老大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搶這豪宅?”
“不知道。”瓦莎搖頭,語氣很平靜,“如果能讓我們猜到,達恩在想什麼,那他就不是達恩了。”
段昆皺眉還想說什麼,這時,彆墅二樓卻傳來個雇傭兵的聲音,嗓門粗嘎,一口英語:“Vasa,D.K,e here.”
兩人相視一眼,沒說話,轉身上了樓。
雇傭兵把他們帶到一間臥室前,撂下句“wait”,便離去。
瓦莎和段昆站在門口等。
這間豪宅裝修奢華,隔音卻不太好,不知是屋裡那女人太投入,還是那男人太猛,隻隔著一扇門板,他們能清晰聽見裡麵傳出的動靜。
“……”片刻,段昆的表情顯出幾分尷尬,微側頭,瓦莎垂眸站著,神色無一絲波瀾。
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
出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年紀在三十五上下,穿黑長褲白襯衣,輪廓分明,五官英俊。他出來時還在係襯衣扣子,順序自下而上,眸微垂,麵色淡得像潭死水。
這人眼底清明陰鷙,若不是那精壯胸膛殘留著一層汗光,幾乎要令人懷疑,剛才在裡頭和妓.女酣戰的,不是他。
“給她錢,然後把人弄走。”達恩整理著袖扣,五根骨節分明的手指隨意動了下。從瓦莎和段昆中間走過,從始至終,一眼沒看過他們。
瓦莎和段昆同時應聲:“知道了。”說完,他們就準備進臥室。
誰知,已走遠的達恩又頭也不回叫了一個名字:“瓦莎。”
兩人又同時怔了下。
段昆先回神,胳膊肘撞了撞瓦莎,低聲:“他叫你了,快過去。”說完衝她燦爛地笑笑,目光鼓勵。
幾秒後,瓦莎就跟著達恩進了一間書房。
窗簾拉著,又沒有開燈,整個屋子顯得有些暗。達恩彎腰在書桌前落座,兩手合十,坐姿隨意,審度著幾步遠外的女人。
瓦莎冷靜地和他對視。
須臾,達恩勾唇,朝瓦莎伸出了一隻手,目光充滿暗示性。她走過去,被他牽住左手輕輕一扯,坐到他大腿上。
“你好像瘦了。”他貼近她,低語呢喃仿若戀人之間說情話。
她回答:“全中國的警察都在抓我。從邊城到暹粒,我費了很大力氣。差點就死了。”